平淡的日子自是平淡,悠长的时光兀自悠长。偶尔抚琴赏花,描几笔涂鸦,这生活倒也美不胜收。
这日,墨车独自在院儿里踱步,他现也有了这样出入信步的自由。转过庭院,初秋的小园儿里冷冷清清,有乳白色的月光落在肩上,湿湿的,抖也抖不掉。竹旁的廊上,似乎隐了个人影儿,墨车眨眨眼,身形一侧闪进阴影里。那人兀自擎了白玉小盏,凑到嘴边一饮而尽,那粘人的目光也像是听了话,在他身上脸上缓缓流动。还是那一袭白衣,叫人移不开眼,那飘渺绝尘的身影像是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像是这凡尘里的一切,都留不住他,都配不上他。墨车看的痴了,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其实这样的人儿,这样的影儿,绕是你定力多高,也难免而认为是误闯了仙境,再就怕惊扰了那清逸孤落的仙影儿。
“躲在那儿干什么,过来,我带你看月亮去。”声音明显带了几分醉意,空灵却魅惑,勾着墨车走过去。
这人,似乎从未变过,从五岁第一眼见他,他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今,音容竟丝毫未改。
似是看穿了他的疑虑,那人抬手,修长的手指在他鼻尖上一点,那动作竟带了几分宠溺。
“不是不老,是不会老,你也不会。”
手指一恍而过,他瞬间睹见他淡然轻灵的眸子,此时却是水样柔和,平时略有些苍白的皮肤上隐隐现出一层水红,想是饮酒的缘故。又是一怔,他想,一顾倾人国,大抵如此。
“小车,我带你去看月亮,好不好?”墨宇抬头用修长的手指勾住他下巴,想被迫四目相接,像是被看到身体里,另一只手轻轻环上他的腰身儿。他倏地红了脸,眼神不自主的向别处飘去。
“好。”他答。那人举手投足间都是难以言说的气质与风情,任谁也无法在他要求下逃脱。
“嗤——”耳边一声轻柔的笑,因为离得太近,便有温暖的风扑进耳朵来。“小墨车脸红了呢,你叫我哥哥,好不好?”
墨宇又拿鼻尖轻蹭他的鼻尖,两只白玉般的鼻头相撞,痒痒的,却有说不出的感觉从体内开出来。未曾细想,他腰身儿一紧,人已腾空而起。
天!他真的是神仙么!有风扑在面上,做梦都想不到,他竟然在飞,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有那揽着他腰身儿的人,胸膛里有什么狠狠抽搐了一下,随即完全放开,随你带我到哪里。
不久,就已轻稳落定,但墨宇似乎无意停留,揽着他足尖一点,房上的砖瓦脆生生一响,便又腾空而起。他回头看他,他亦对他微笑,宛如幽昙照水,他从未曾想过这个淡如冰雪的人会笑,但此夜却又是笑了两次,一次对他,一次为他,一深一浅,皆让人深深陷落。
哥哥,他若真有这么一个神仙样儿的哥哥……不,不敢想下去。墨宇是哥哥。忍不住还是要想,心头有什么又酸又痒的全不受控制。
“哥哥。”似是语不由心的,他脱口而出,低声喃喃。出口方才发现,慌忙以手掩口,有些心虚的抬头。有些窃喜又有些害怕,天人交战之际,墨宇便揽着他轻落在一直粗壮的树枝儿上。
“小车,你再叫一声。”揽着他的手臂再收紧几分,怎样一双造物的手,能将这双眼睛生的如此明净,墨宇还是看着他,那声音温柔的就要化成一滩清水,像是最单纯的诱哄。
“哥哥。”墨车索性放开胆子,中气十足的叫一声,那声调竟七回八转,由羞怯转为试探,再由试探转为惊喜,最后尾音将落时,还带几分炫耀。
“哎。”回答也干脆响亮,却故意拖长了尾音。
“唔。”尾音忽然一收,唇被覆住。有酒气绵延不断渡过来,也熏得墨车双眼迷离,似在半梦半醒之间。那温凉重重的辗转,轻轻的吮吸,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侵蚀,满是宠溺与甜蜜。
慢慢的,那温凉柔软的唇又离开嘴唇,到嘴角,脸颊,下巴,再一路向上,轻啄眉眼和额头,最后在鼻尖反复蹭吮,良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将墨车的身体填满,隐隐的痒涨起来,这轻缓的温柔将他细细的包裹起来,使他舒服的眯起眼睛。
良久,才有意识点点滴滴回流进身体,惊惶,诧异,欣喜,释然,甚至还有一点期待,种种情绪一下子漫出来,就要涨破身体。
“我,我……你……”语无伦次的嗫嚅,却被勾起下巴,迎上那双笑眯眯的眼眸,一瞬间,所有情绪如潮水般退下,风平浪静后是令人沉醉的舒适安宁。
“嘘,看月亮。”墨宇眼里的笑意未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那么大那么明亮的月亮!墨车顿时忍不住想要失声惊呼,却在冲破喉咙的瞬间化作一声低叹。那平日看来清浅的月,此时就挂在头顶三尺处,似乎只要伸出手去,便能触及。
星辰与月,在身侧闪烁穿梭,墨宇拥着他在树梢坐下,并肩无语,什么都付与那月亮挂在天上呢,现它于世间,却又藏它于玄妙。什么都是无痕的,却又深刻而隽永。身后的怀抱单薄却温暖,乍隐乍现若即若离的酒气惹人心神荡漾。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眼皮,没有梦,因为梦已真实的见识了,体验了。
哥哥,墨宇么,心里像放了颗酒渍的梅子,又酸又涩,偏偏又涩中带着那么一点儿清甜,被酒香熏染的回味悠长。
心在千回百转中,那夜就像个梦,珍重着铭记却又不太敢记起,怕想着想着它淡了,不真了,不舍得忘记,怕忘着忘着它涣灭了,定然直教人悔青肝肠,寸寸断裂。
而事实上,这个怕惹而又怕惊扰的梦,就真的无人来触碰它。那夜一过,第二天晨起墨车从床上坐起,一切一切丝毫未变。墨宇依然冷着,淡着,像是那夜被抽出了跳过,再无人提及,也无法提及。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声哥哥,也再未出口。
日子久了,连墨车自己都觉得那是个梦,只是个梦,梦里月光旖旎,温声缱绻,回到现实里,才发现那是两回事儿,是天与地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