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炸弹爆炸,或是有枪手在大会堂里抓人质,这些事都不是冲着你个人来的。电视网的主控荧幕上出现特别警讯的时候,任何一个属下的电视台都要把送进来的全国性消息交给主播。
要是你正好在看电视,首先地方台的制作人和导播会线弄个子母画面。也就是大部分人所知道的分割荧幕。然后当地的主播报告说:“有关邮轮沉没的最新消息,请看乔·布鲁来自纽约的报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投送”或“切换”。
电视网发的新闻占了时段,地方主播只有束手坐在一边等电视网那边通知什么时候特别报道会结束。
没有一个公关人员会想到把这些事向他们找来的新人解释清楚,不管那个新人是在推销投资理财影带、书籍,还是新研发的胡萝卜削皮刀。
所以,坐在《醒来吧,加泰隆卡!》节目后台的演员休息室里,那个把头发用油全往后梳的年轻男人,就把一些生活上的事实向这个金发女郎说明清楚。
他对她说,她是个超级而太过头的金发女郎,这种闪亮的金发,会让现场指导发疯,因为没办法打光打到不反光的地步,有限现场指导说那是“爆掉”。一头金发像着了火一样。
“不管怎么样,”那油头小子对金发女郎说:“要是你带了小抄,也不要看,否则摄像机就会只照你的头顶。”
他说,现场指导最恨来宾带小抄,他们讨厌那些不肯把资料收起来的来宾。他们会告诉你:“就当你的产品,别推销。”
讽刺的是,也就是这同一个现场指导,会叫你做“健身轮”,因为那正是写在流程表上你那一格里的文字。那个油头小子那格是“投资理财录影带”,那个老头子则是“去渍刷”。
金发女郎和油头小子,他们坐在演员休息室里的旧皮沙发上,几杯老咖啡丢弃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上面靠角落的墙上高高挂着两台电视机,几乎顶着天花板。在一台电视机的监看荧幕上,可以看见全国性的主播正在谈论邮轮失事的新闻,然后插入录影画面,船底朝天,四周浮着一堆堆桔黄色的救生衣。那金发女郎说,在第二台电视机的监看荧幕上的状况更加凄惨。
在另一个角落,你看到的是A段的笨蛋,那个梳着分头的老家伙,清早五点就从他汽车旅馆六号房起床赶到这里,来大力宣传他所发明的特殊去渍刷。可怜的呆瓜。他上了妆,上了台,送进人工盆景多得像雨林的“客厅”里,他坐在炙热的灯光下,而现场主播开始他们开场的“闲话”。
“客厅”的场景和“厨房”以及“主景”都不一样,因为假的植物和垫子比较多。
这个笨蛋以为他弄到一个足足十分钟的时段。因为这家电视台是照钟点来的,在开始十分钟之后才会进广告。大部分的电视台在八分或九分钟的时候就进广告了。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让观众不会转台,在整个十五分钟的时段里拿下最高的收视率。
“真惨,”油头小子对我们的金发女郎说,一边像个好天主教徒似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可是宁愿是他,也不要是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才刚开始放去渍刷的演示录像带,A段的节目就因为倒霉的沉船而中断了。
坐在演员休息室里,一张破旧皮沙发上,在一个两位数的ADI里,那油头小子说他大约有七分钟的时间把这整个世界教给我们的美国小姐。
所谓的ADI,指的是“直接影响地区”。比方说,波士顿,就是美国第三号ADI,因为那里的媒体可以到达第三打消费市场。纽约是第一号ADI,洛杉矶排名第二,达拉斯,第七。
他们现在所坐的地方,在ADI名单上排名可低了。《林肯镇清晨秀》或是《图沙镇新的一天》。有些传播媒体在消费市场统计上的数字是零。
另外一个很好的忠告是:不要穿上白色的衣服。绝对不要穿任何黑白花纹的衣服,因为那在摄影机的画面中会“花掉”。还有,永远要瘦一点。
“单是保持现在的体重,”我们的金发女郎对油头小子说:“就已经够辛苦了。”
油头小子说那个在线上的现场直播,也就是加泰隆卡的现场主播,这里的电视主持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声筒。所有他们透过无线耳机传到她耳朵里的话,就直接从她搽着口红的嘴里说出来。导播会告诉她“……天哪,我们搞的太长了。切进认养流浪狗的公益广告,然后就上广告了……”而她就会把这些说出来。
一个不折不扣的传声筒。
我们的金发女郎仔细听着,她没有大笑,甚至没有微笑。
浴室那个油头小子跟她说起他自己所见过的其他电视人员,有一次是在一次现场直播,背后是起着熊熊大火的一座仓库,已经上线的记者一边整着头发,直望着摄影机的镜头,在现场直播时说:“你能不能再把问题重复一遍?刚才我的耳朵掉了……”
那位记者该说的是“耳机”啦,油头小子说,他指着出现在电视监看荧屏上的主播,说为什么主播的发型总是歪向一边,头发向一边梳下来盖住耳朵,是因为她有个小小的无线电耳机塞在耳朵里,来收听导播的指示,以防节目进行的太长,或者他们必须插进核子反应炉出事的新闻。
这位金发女郎,她正在巡回宣传一种你按着推动就可以减肥的健身轮。她穿了件粉红紧身运动衣和紫色的紧身裤。
不错,她是很瘦,又有一头金发,那个油头小子对她说,可是脸上凹凸的地方越多,在镜头上看起来越好看。
“所以我才一直带着我使用前的照片,”她说,她坐在椅子上,弯下身去,她的身子一直向前俯到双峰都贴在了膝盖上,她伸手到放在地上的一个上健身房带的小包包里照着,她说:“这是唯一能证明我不是天生窈窕金发女郎的东西。”她由包包里取出一张东西来,用两根手指捏着边上。那是一张照片,而那个金发女郎对油头小子说:“一般人要是没见到这个,很可能认为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们绝不会知道我下了多少功夫。”
他告诉她说:上了电视,只要还有那么一丁点婴儿肥,你看起来就什么也不是了。一张假面具、一个满月、一个大圆圈,上面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记得的五官。
“甩掉所有那些赘肉,可是我做过唯一真正了不起的事,”她说:“要是我再长回来的话,那就像我根本没活过。”
你知道,油头小子说。电视把一个立体的东西——就是你啦——变成一个平面的东西。所以你在镜头上看起来会比较胖,又扁又肥。
我们的金发女郎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张照片,看着她自己以前的样子,说道:“我不想只是一个普通的窈窕女郎。”
关于她的头发太“亮”的问题,油头小子告诉她,“这就是为什么你在春宫电影里看不到天然红发的原因,打光没法打好,和真人搭不上。”
这家伙想要做的是:在摄影机后面的摄影机后面的摄影机,让你看到最后的真相。
我们都希望自己是站在最后的那个人。能说什么是好或坏的那个人。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对我们这位头发颜色太金亮,会让摄影机镜头“爆掉”的女孩子,油头小子说明了这些地方电视台制作的节目都分成六个段落,中间放广告。称之为A段、B段、C段等等依此类推。那些像《早安法戈镇》和《朝阳升起西杜纳》等等的,都是濒临绝种的东西,和就只买下一些全国性的谈话节目来填档比起来,制作费太高了。
像这样的巡回宣传,是新一代的杂耍演员。从一个镇到一个镇,一家旅馆到一家旅馆,在当地的电视台和电台上一次节目。推销你新的改良式发卷或是去渍刷或是健身轮。
你有七分钟的时间来介绍产品。那时说如果你没给挤在F段——也就是最后一个段落,那一段在大多数的ADI大概都会给挤掉了,因为前面的段落搞的太长了。有些来宾实在太好玩,太有魅力了,主持人会把他拖过广告时间。给他“双段”时间。要不就是电视网插进了沉船的报道。
所以A段才那么枪手。节目开始,主持人做个“开场”,你就上了。
不对,很快的,油头小子兜在一起的这些难得学到的窍门就会对所有人都失效了。
也许这正是他肯免费教她的原因所在。真的,他说,他真该写本他妈的专书,这就是所谓的美国梦:把你的生活化成可以卖的东西。
那个金发女郎仍然看着那张照片中很胖的自己,说道:“真是可怕,可是这张大胖子的照片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值钱。”她说:“这张照片以前会让我看着就觉得难过。可是现在是唯一能让我开心的东西。”
她把手伸了出去。“我鱼油吃的多到你都能闻得到味道了。”她把那张照片朝油头小子抖着说:“闻闻我的手。”
她的手闻起来像一只收,像皮肤、肥皂,她透亮的指甲打磨的很光滑。
他闻着她的手,把那张照片拿了过去。平平印在相纸上,正好在高度和宽度上都适合的她就像一只母牛,穿着短短的上衣和低腰的牛仔裤,他一见的头发很普通,是一般的棕色。
要是你注意看油头小子的穿着,浅粉红的衬衫,打着一条知更鸟的蛋般浅蓝色的领带,外罩深蓝色的上装,真是太完美了。粉红色使他面色红润,蓝色衬出他的眼睛。你还来不及张嘴,他就说,你一定要站得出去,站得出去,打扮好了上镜头。要是你穿了一件皱了的衬衫,打一条有污渍的领带,那你就会是他们时间不够的时候拿掉的来宾。
任何一家电视台都要你干干净净,打扮的整整齐齐,充满了魅力。适合上镜头,要有张漂亮面孔,因为去渍刷或是健身轮不会说话。就是要有开心而活力十足的样子。
在电视机的监看荧幕上,那老家伙的脖子上皮肤松垮着,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塞在上了浆而扣得很紧的蓝色领子里。即使如此,在他就坐在那里吞口水的时候,一些多余的皮肤还是从他领口上方挤了出来,就像是在那个女孩那张使用前的超片里那圈由牛仔裤腰挤出来的肥肉一样。
那张照片看起来和那个女孩一点也不像。主要是因为照片里的她脸上带着微笑。
油头小子看着电视机,指出摄影机从来不会推过去照观众席,从来不让我们看到全景。那意思就是说,现场只有一些牙口不好的老太太。负责找现场观众的人,想必花了一番工夫。把这些老太太在清早七点拉到这里来,坐满观众席,而电视台会安排“老人才艺大会”。这样他们才能找得到人来给地方性的节目捧场鼓掌。万圣节前后,来的全是年轻人,电视台就会推出鬼屋探险基金大募集。圣诞节的时候,观众都是希望他们慈善义卖会能受到注意的老人。做假的欢呼鼓掌换免费的广告。
在播放播出内容的那台监看电视机上,全国性的主播把时间交还给当地的主播,而当地主播先进了一段预录的明日节目预告,然后是小片头:一张很美的雨景,一阵喇叭声,接着就是广告了。
船沉了,死了几百人,影片要在十一点播出。
油头小子把他的投资理财录影带推销词在脑袋里重新撰写,将上帝的旨意加了进去。还有你无法预测的以外灾难。所以对依赖你的那些人来说,一项很好而健全的投资就益发显得重要了。他,化身为他的产品,藏起了原稿。
他,是摄影机后面的摄影机。
时间长得和邮轮下沉的时间一样,看来我们金发女郎发亮的金发上不了镜头了。
在他们由广告接回来,再插入一段交通快报,不露面的记者报道一段公路摄影机所拍的现场画面,在那之前,制作人就会陪着那个卖去渍刷的回到演员休息室来。而现场指导呢,她会把无线电麦克风交给投资理财录影带。她会告诉健身轮说:“谢谢你过来一趟,可是真的抱歉,我们的时间拖的太长……”
然后她会请警卫护送我们的金发女郎到外面的大街上去。
这样他们才能算好时间让由电视网提供的节目——连续剧和名人谈话秀——准时在十点播出。
在电视机监控荧幕上的那个老家伙穿戴着跟油头小子一模一样的衬衫和领带。同样的蓝眼珠,他的想法做法都很正确,只是来的时间不对。
“让我帮你个忙,”油头小子对金发女郎说。她手里仍然拿着她那张使用前的照片,说道:“你愿意接受好的建议吗?”
当然啦,她说,什么都行。然后,她注意倾听,一面端起一杯冷了的咖啡,纸杯边缘上有一抹口红印,颜色和她嘴上搽的粉红色唇膏一模一样。
这个头发太亮的金发女郎,现在是在那油头小子自己的个人ADI里了。
他对她说,尤其是不要让任何一个这样白天谈话节目里的帅哥把你骗上床。他说的不是现场的主持人。你要注意的是宣传推销商品的家伙,就是你会见到在各城市间推销他们的神奇抹布和致富计划的人。你会在全国各地的ADI里和他们在同一间演员休息室中,你和他们一样孤单地困在路上,每天晚上只有一间汽车旅馆的房间可去。
根据他个人的经验,这种演员休息室的罗曼史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还记得那个卖永不脱线裤袜的女孩子吗?”
金发女郎点头说记得。
“她是我妈。”油头小子说。她跟他爸爸认识是两个人都在巡回宣传的时候,像这样再三地在演员休息室里见到面。事实上,他始终没和她结婚,一发现有了问题就把她给甩了。她因为怀孕而失去了宣传裤袜的合约。而油头小子在成长期间,一直在看像《起床了,波德尔镇》和《坦巴镇起床号》之类的节目,想搞清楚那些面带微笑、说话速度很快的男人里,哪个才是他老爸。
所以:公事公办,是他的第一条守则。
金发女郎说:“你妈真的,真的好漂亮……”
他妈……他说,那些从不脱险的裤袜想必用了石棉,她在几个月前得了癌症。
“她死的时候,”他说:“真他妈的丑。”
演员休息室的们现在随时会打开。而现场指导会走进来,说她很抱歉,可是他们也许得再减掉一位来宾。现场指导会看着那女孩子的闪亮金发。现场指导会看着油头小子的深蓝色上装。
F段的在电视网插进沉船新闻的时候就走了,然后是E段——她的名牌上写的是“色彩顾问”——在那段新闻看起来会拖得太长的时候也走了。然后是要在D段谈童书的离开现场。
叫人难过的现实情况是:就算你的金发颜色对了,也能假装很好玩而活力十足,有好的卖相,就算这样,也可能有个带了把大刀子的恐怖分子干掉你那七分钟的时段。不错,他们是可以让你录下来,在第二天的节目里播出,可是问题是他们不会这么做。他们这一个礼拜的节目内容全排好了,明天播你的录影,就得卡掉另外一个人……
在他们独处的最后一分钟,只有他们在演员休息室里,那油头小子问说,他能不能再帮我们的金发女郎一个大忙。
“你要把你的时段让给我?”她说。然后她微微一笑,就像照片里一样,而她的牙齿没那么可怕。
“不是,”他说。“可是在别人很客气的时候……别人跟你说笑话的时候……”油头小子说,然后把她那张难看的使用前照片撕成两半。再把那两半叠在一起,撕成四片,再撕成八片,然后一阵乱撕,撕成碎片。小小的碎片,纸屑。他说。“如果你想在电视上成功的话,至少得装个笑脸。”
至少假装喜欢别人。
在那间演员休息室里,金发女郎搽了粉红色唇膏的嘴,张了开来,越张越大,整个大张着,她张开嘴又闭上,开合了两三回,像鱼在喘气。她说:“你这混……”
就在这时候,现场指导陪着那个老家伙走了进来。
现场指导说:“好了,我想我们最后一端上投资理财录影带……”
老家伙看了看油头小子,那样子就好像在看一个订了五十万件货品的大百货公司买家,他说:“汤马斯……”
金发女郎呆坐在哪里,端着她那杯冷了的黑咖啡。
现场指导正在把无线电麦克风从那个人背后的皮带上解下来。转手交给由头小子。
而他对着那老家伙说:“早安,爹地。”
老家伙抓起油头小子的手来握着,说道:“你妈好吗?”
那个卖永不脱线裤袜的女孩子,被你甩了的女孩子。
我们的金发小姐站了起来。她站起身,准备放弃了,回家去,败了。
油头小子接过无线电麦克风,看了下开关,确定没有发热,说道:“她死了。”
她死了,下葬了,而他绝对不会说葬在哪里,或者,就算他说了,也会骗他说是在另外一个城市。
然后,哗啦一声。
他的头发和脸上,又冷又湿。
他全身淋满了咖啡。冷咖啡,他的衬衫和领带,毁了。他一头油亮的头发全给淋得披到了脸上。
我们的金发女郎身后拿过了无线电麦克风,她说:“谢谢你的建议。”她说:“我想这下子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比头发太金亮更惨得多的,比毁了他漂亮衣服和头发更糟的多的是,我们这位窈窕女郎真他妈的爱上了他。
在蓝色丝绒的大厅里,有什么从第一层楼座的阴影里由楼梯上一层响下来。一级又一级地,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像滚雷一般,黑黑的一团,由阴暗的二楼滚落。那是一个保龄球由楼梯正中央一路呯呯呯地响着滚落。在大厅的蓝色地毯上漆黑而无声地滚过去。保安会修女的保龄球滚过正在舔着爪子的柯拉·雷诺兹,然后滚过正在轮椅上喝即溶咖啡的魏提尔先生,在经过游民夫人和她那成为钻石了的亡夫。然后那个球重重地撞开了那道双开门,消失在演艺厅里。
“派克尔,”游民夫人对她的钻石说:“有什么和我们一起关在这里。”她放低了声音,几乎像是耳语一般,向钻石问道:“是你吗?”
那一方应该只有在发生火灾时才打破的玻璃,美国小姐已经打破掉了。每一个有漆着红色金属框的小橱窗,旁边用链子悬挂着一支小铁锤,她都打破了玻璃,拉开里面的开关。美国小姐现在大厅里做这件事,再去了漆着红漆,有好多佛像,犹如中国旅馆风味的散步场。然后是地下室里有呲牙咧嘴战士面像,如玛雅神殿般的前厅。然后是二楼包厢后面的天方夜谭式楼座。然后是挤在屋顶下的投影室。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没有大作的响铃声,没有人来砍开锁上的消防逃生门来救她、救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始终什么事也没有。
魏提尔先生坐在大厅里一张蓝丝绒沙发上,头上是一盏水晶吊灯的玻璃叶片,吊灯大得像一朵闪亮的灰云,笼罩着他。
媒人已经把水晶吊灯称作是“树”。那一排吊灯低低地悬挂在每一个长长的沙龙、楼座或休憩室的中间。他说那是玻璃的果树,由包着丝绒的铁链长出来,而植根在天花板上。
我们每个人都在同样的这些大房间里看着我们自己日常生活的现实面。
诽谤伯爵在他的记事本上写着,八卦侦探在录影。灵视女伯爵围着她的头巾。圣无肠在吃着东西。
否定督察甩动整只手臂把一只假老鼠扔出去,落在到演艺厅门口的半路上,她用另外一只手揉着她甩动手臂的肩膀,而那只叫柯拉·雷诺兹的猫把老鼠衔了回来,猫的爪子在地毯上抓起一道飞舞的灰尘。
克拉克太太注意地看着他们,一手横在胸前支撑着她的那对奶子,一手反转回去搔着后脑,说:“在狄奥岱堤别庄里,他们养了五只猫。”
圣无肠用一根塑料汤匙由真空包装里勺着橘子黄油薄饼卷吃。
游民夫人用一支挫板在修指甲,一面看着一匙匙滴着粉红色汁液的东西从包装袋送进他嘴里。她说:“那不可能有任何好处。”
再没有什么别的事发生,什么事也没有。
然后美国小姐走来站在我们中间,说道:“这是犯法的!”魏提尔先生的行为是绑架。他违反他人意志将人留置。这可是重罪。
“你越早完成你承诺的事,”魏提尔先生说:“这三个月就会越快过去。”
否定督察把假老鼠甩了出去说:“狄奥岱堤别庄是什么东西?”
“那是在柯模湖边的一栋房子。”游民夫人对她的大钻石说。
“是日内瓦湖。”克拉克太太说。
回顾起来,魏提尔先生的立场一直是认为我们总是对的。
“那不是对错的问题,”魏提尔先生会说。
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是错的。至少我们的心里,我们自己的现实之中是如此。
你绝对不会去做错的事。
你绝对不会说错的话。
在你自己的心里,你永远是对的。你的每一个行动----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或你以什么姿态出现----只要你一动,就自动地正确了。
魏提尔先生的手抖着举起杯子,他说:“就算是你对自己说:“今天,我要用错的方式去喝咖啡……倒在一只脏靴子里喝。”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对的。因为是你决定用靴子来喝咖啡。“
因为你不会做错事,你永远是对的。
就算你说:“我真是个白痴,我错得好厉害……”你还是对的。说你错的这件事就说对了。就算你是个白痴,你也还是对的。
“不论你的构想有多蠢。”魏提尔先生说:“你也一定是对的,因为那是你的构想。”
“日内瓦湖?”游民夫人闭着眼睛说。她按着两边的太阳穴,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按摩,她说:“狄奥岱堤别庄就是拜伦爵士强暴了玛丽·雪莱的地方……”
克拉克太太说:“不是的”
我们能考虑的到的每一件事,我们都一定是对的。
在这个既不安定又不诚实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对的,而且你一旦加以实践,任何想法也都是对的。魏提尔先生会说,唯一确定的就是你的承诺。
“三个月,你答应过的。”魏提尔先生在他的咖啡的热气后面说。
就在这时候,有事发生了,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再看一眼之下,你觉得自己的屁眼收紧,手伸上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美国小姐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另外一只手抓住魏提尔先生领带打结的地方,把他的脸朝上拉向自己的脸。魏提尔先生的咖啡掉了下去,滚烫地洒满一地。他两手垂落,颤抖着,在两侧满布灰尘的空气中划动。
圣无肠装着橘子黄油薄饼卷的袋子掉落,撇在矢车菊蓝色的地毯上,全是黏答答的红色樱桃和浓缩的鲜奶油。
那只猫跑过去尝尝。
美国小姐的眼睛几乎碰到了魏提尔先生的眼睛。她说”要是我杀了你,我也是对的咯?”
那把刀,是杀手大厨用铝箱带来的一组刀子里的一把。
魏提尔先生望着她的两眼,他们贴近得在眨眼时对方的睫毛都碰在一起。”可是你还是会困在这里。”他说。他那几根稀疏的灰发松垂在脑后。声音被领带勒得几乎发不出来。
美国小姐把刀挥向克拉克太太,说道:“那她呢,她有钥匙吗?”
克拉克太太摇了摇头,没有。她的两眼睁得老大,但她那如洋娃娃般嘟起的嘴,仍然维持着矽胶美容后的状态。
没有,那支钥匙在这栋房子的某个地方。藏在一个只有魏提尔先生会去找的地方。
不过,就算她杀了他,她也是对的。
要是她放火烧了这栋房子,希望消防队看到浓烟,在我们全窒息而死之前来救她——她也是对的。
要是她把刀尖刺进魏提尔先生长了白内障的白色眼球里,将它挑出来,丢在地上,让那只猫追来追去——她还是对的。
“面对这种情形,”魏提尔先生说,他的领带被她紧紧地抓在手里,他的脸成了暗红色,声音很小。”我们还是开始做我们答应过的事情吧。”
三个月,写你的杰作,结束。
美国小姐放了手,铬钢的轮椅在他跌坐回来的时候发出响声。地毯的灰尘飞满在空中,因为她跌坐得太用力,使得轮椅的两个前轮抬离了地毯。魏提尔先生的两只手伸进领子那里,要把领带拉松。他俯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咖啡杯。梳在一旁的灰发,直直地垂落下来,像穗子似地挂在有老人斑的光头四周。
柯拉·雷诺兹一直在吃着圣无肠椅子边满是灰尘的地毯上的樱桃和奶油。
美国小姐说:“这事还没完……”她抖动着那把刀刃朝大厅所有人比划。手臂很快地一挥,肌肉一紧,那把刀现在插进了房间那头一张大椅子的椅背。刀刃嗡嗡响着埋进了蓝色丝绒里,刀柄兀自抖个不停。
八卦侦探在他的录影机后面说:“冲印这一段。”
柯拉·雷诺兹的粉红舌头还在舔呀舔地舔着黏糊糊的地毯。
诽谤伯爵在他的记事本上写了一些东西。
“哎,克拉克太太,”游民夫人说:“狄奥岱堤别庄怎么了?”
“他们在那里有五只猫,”魏提尔先生说。
“五只猫和八只大狗,”克拉克夫人说,”三只猴子,一只老鹰,一只乌鸦,还有一只猎鹰。”
那是一八一六年的一次夏日家庭派对,一群年轻人因为下雨而大部分的时间都困在屋子里。他们之中有些人结了婚,有些人没有。男人和女人。他们彼此读鬼故事给别人听,但是他们所有的书都很差。之后,他们全都同意各写一篇故事,任何一种的恐怖故事,来娱乐大家。
“就像是阿尔岗昆圆桌会议①?”游民夫人问她手背上的钻石。(①Algonquin Round Table是由纽约一群作家与评论家在一九一九年组成的小团体,每天在阿尔冈昆大饭店共进午餐,在餐桌上说笑话,耍聪明,搞语文游戏,因此激发多人的创作力。该团体学校维持近十年之久。)
只是一群朋友坐在一起,想彼此吓倒对方。
“那他们都写了些什么?”喷哧小姐问道。
那些中产阶级、无所事事的人只是想打发时间,是一群一起被困在他们湿热避暑别庄里的人。
“没什么,”魏提尔先生说:“只有《科学怪人》的传奇故事……”
克拉克太太说:“还有《吸血鬼卓九勒伯爵》……”
保安会修女从二楼走楼梯下来,穿过大厅,在桌子底下和椅子背后找着。
“在那里面,”魏提尔先生说着,抬起一根抖动的手指,指着演艺厅的双开门。
游民夫人侧过头去,望着美国小姐和那个保龄球消失其中的那两扇通往演艺厅的门。“先生和我在觉得烦闷无聊这件事上来说,可算是专家了,”游民夫人说,然后她让我们等着她走了三、四、五步,到大厅那头去把刀子从椅背上拔了出来。
她拿着那把刀,还用手指试了下有多利,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些有钱而无聊的人是怎么打发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