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长夏 ◇

◎再也没了踪迹◎

宋听眠好像做了场梦。

梦里面, 江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

他逆着光,橘黄的光晕落在他广阔的肩膀上。明明场面温馨又漂亮, 可江烬那双冷厉而狭长的眸, 看着她时, 却没有任何的情绪。

宋听眠很想和他说些什么。

嘴巴张了又张,喉咙像是被人用针缝了起来,一动就疼,钻心的疼。可越是说不出来,她就越是着急, 偏偏走向江烬的脚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般, 无论她怎么挣扎, 连半步都没迈出去。

她看着江烬,因为着急, 说不出话的嘴巴只能发出一些呜咽声。

江烬站在那儿, 神色默然又平静,没上前帮她, 只望着她,说了一句:“宋听眠,希望你离开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希望你离开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宋听眠一怔, 一刹那,眼角好像有什么东西, 突然滑落, 打湿了她的脸颊。

……

躺在床上, 宋听眠眉头皱了起来。

一旁陪护的李慧茹看到这一幕, 连忙站了起来,俯身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眠眠?眠眠?”

“你醒了吗?眠眠?”

李慧茹一声声喊着宋听眠,将她从梦境中一点点拉了上来。

宋听眠缓慢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消毒水的气味也在此刻扑鼻而来。

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李慧茹的声音再次传进了耳朵。

“眠眠,好点了吗?”

宋听眠有些艰难地转了下脖子,偏过头看李慧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挂着吊瓶。

断掉的记忆碎片陆陆续续地冲击着大脑,她想起来,那通电话的最后,江烬什么都没说。她挂了电话后,蜷缩在窗户下哭了很久很久……

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宋听眠问李慧茹:“妈,我怎么会在医院?”

“我的傻眠眠!你过敏休克了!”李慧茹想起那晚上的事,要不是当时她听宋听眠的哭声突然停了,强行破门而入,恐怕宋听眠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她还有些心惊,用手抚了抚胸口。

宋听眠有些虚弱地问:“我昏迷了多久?”

李慧茹:“两天。”

宋听眠:“两天……”

李慧茹以为她在担心学校的事儿,连忙道:“妈已经给你办好转学手续了,等你身体再好一些,我们就去江城生活。你大伯在那儿,有个照应,到时候我找一份新工作,咱们一家三口的日子照旧能过。”

“你放心,这事儿我没和你哥说。去了那儿,不会再有人缠着我们。”

“哦,对了,你的省赛成绩出来了。”

“第一名,全省第一名,奖杯寄过来了,就在家里,回头我拿给你看……”

李慧茹絮絮叨叨着,只是后面再说了些什么,宋听眠全然听不进去了。

她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满脑袋都是刚才做的那场梦。

“宋听眠,希望你离开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一辈子这么长,她怎么可能不会后悔。

可是后悔,就能有回头的机会吗?

宋听眠心里酸的难受,眼泪再次打湿了眼眶。她垂下眼睫,哑着嗓子,轻声道:“妈,我饿了。”

纵然她忍着情绪,可声音还是在发抖。

李慧茹听出来了,没多问,只说了一句她去楼下买粥,就离开了病房。

诺大房间只余下宋听眠一个人。

她望着窗外,外面天朗气清,风拂过时,树影摇晃着瑟瑟作响,有点盛夏炙热的气息。

明明是这样一个好的天气,可宋听眠却难过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静静地躺在那儿,任由眼泪浸湿半边的枕头。

她和江烬,相遇在盛夏。

却再也没办法,一同迎来第二个盛夏了。

在宋听眠家楼下淋完那场大雨后,江烬两个星期都没去学校。

连续几日的高烧引起了严重的肺炎和咽喉炎,江烬被江白诚派来的人盯着在医院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陈昭然他们只知道他生了病,闲来无事就跑去医院找他。

随口问起过江烬一句:“你家那小绵羊呢?怎么不来看你?”

江烬打着游戏,眸光盯着屏幕,不动声色地答了一句:“分了。”

陈昭然,林织和舒戈吓了一跳。

大家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是陈昭然先问了一句:“啥情况啊!?怎么分了啊!?”

“腻了。”江烬淡声道。

陈昭然错鄂。

江烬虽然从小就桃花颇多,但他一直都没和谁谈过。

和宋听眠在一起后,他甚至连他们几个朋友都很少见了,陈昭然每次约江烬,他总会欠欠的在群里发一句:“我得跟我女朋友去学习。”

就是这样一个江烬,明明前几天还在半句不离宋听眠,现在居然突然说腻了?和她分了?

陈昭然不解:“你不是喜欢小绵羊喜欢的不得了吗?怎么突然腻了啊……”

江烬眼睫颤了一下:“是她腻了。”

话落,病房里突然就安静了。

陈昭然没再说话,只和林织还有舒戈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家突然明白江烬为何突然就病倒了,互相看了眼,最后是林织站出来,用游戏的话题将这件事儿掩了过去。

后来,大家心照不宣,没再多问江烬一句,也再也没在他的面前提起过小绵羊三个字。

出院之后,江烬重新回到了学校。

此时宋听眠已经转校离开了一段时间,学校的匿名群里那些讨论江烬和宋听眠的事儿,也早早就被新的八卦代替。

宋听眠就这样像是从来都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彻底地消失在了江烬的生活里。

而那些从前,对江烬来说就好像是一场梦。

梦醒了,他继续日复一日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按部就班地坐在教室的后排,想听课的时候听一听,不想听课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拿着手机打游戏。

有时实在无聊,他就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晚上再约陈昭然他们,去谢舟那儿的滑板俱乐部玩,不然就一块儿去靖姐的酒吧喝酒。

他的生活似乎没有因为被这场分手影响。

人也还是从前顽劣难驯,恣意张扬的模样。

但——

唯独有件事儿变了。

江烬不再拒绝女生的示好,在那些女孩儿表达喜欢的时候,他时常勾唇一笑,用着轻浮又吊儿郎当的语气,打趣一句:“我这人喜新厌旧,女朋友一月一换,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跟你试试。”

女孩们总以为,那不过是江烬的玩笑话,却没想真的跟他试了之后,连一个月都不到,江烬就腻了。

而他的分手,向来决绝。

连给对方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只要他不想谈了,就发一条短消息过去,不等对面回复,直接把对方送进黑名单。

果断,狠心,就像是和他说了分手的宋听眠。

陈昭然他们都知道,江烬的心里憋着一股劲,也是那股劲在一直撑着他。

所以大家都没敢戳破一些真相,生怕有些事儿说的太透,江烬会疯掉,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着他在感情中胡来。

直到某天,江烬带了一个长得和宋听眠五分像的女孩儿出现在了谢舟的俱乐部。

“介绍一下,这是夏思思。”他漫不经心地说。

陈昭然,林织和舒戈抬起头去看,只看到江烬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儿,扎着双马尾,十分乖巧地冲他们笑了一下:“你们好。”

林织盯着夏思思,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

江烬领着她坐在了林织对面的沙发上,而此时此刻的位置,就和当初宋听眠坐的一模一样。

陈昭然和舒戈也察觉到了不对,欲言又止。

江烬只倒了杯酒,拿给夏思思:“喝一个?”

夏思思摇头:“我不会喝。”

“哦。”江烬收回手来。

夏思思以为他不开心了,就把杯子从他手里抢了回来。

“我没喝过,但凡事总有第一次嘛。”夏思思笑着,迎合江烬。

江烬没说话,只坐直身子,靠在沙发椅上,斜睨着夏思思。

夏思思深深吐了口气,最后仰起头把那杯酒喝了。

江烬痞笑了下:“挺猛啊。”

夏思思被呛得脸都红了,一个劲的咳嗽,江烬在旁边却半点表示都没有。还是林织看不下去了,推了杯温水过去。

夏思思抚着胸口,回了回神,冲林织道了谢。

这场聚会,大家比往日里沉默很多。

夏思思也没呆太久,晚上十点钟,她和江烬提出了要走。

江烬打着游戏,头都没抬起来,只应了一声:“行。”

夏思思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那我走了,拜拜。”

江烬又嗯了声。

夏思思没动,垂眸看着不怎么理会她的江烬,心里有点不高兴了。

“你不送送我吗?”

江烬掀起眼皮瞟了她一眼:“你不认路?”

夏思思低声喃喃:“可是别人的男朋友都会送自己的女朋友回家的……”

“不好意思,我没这个服务。”江烬淡淡道,很是无所谓,“要不你换一个?”

“刚好我也没兴趣了。”

夏思思愣了。

当初她和江烬告白,他也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只说了句行啊,就加了她的联系方式。

可这才一个星期,江烬就说出这样的话了。

夏思思手拽著书包带,一副要哭的模样。

大家都有点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夏思思突然扬起手,打了江烬一巴掌。

“你混蛋!”

她怒声,骂了一句,红着眼跑了。

江烬坐在位置上,眉头皱了一下,但却什么都没说,又重新拿起了手机,开了一把新游戏。

林织实在忍不住了:“你玩够了吗?”

“还没。”江烬抬眸睨林织一眼,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林织皱眉:“我说的不是游戏。”

江烬:“那是什么?”

林织:“你别装。”

江烬眉头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装什么?”他停下手里的游戏,抬头看林织。

舒戈拉了一下林织,示意她别多说,但她看着现在的江烬,怎么都觉得不顺眼。

她实在实在是忍不了了,啪地一下甩开了舒戈的手,直接道:“江烬,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特幼稚,特无聊吗?”

“你以为你这样,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就能报复宋听眠?让她觉得你不是非她不可?没了她你照样可以找一百个像她的?”

“我告诉你,江烬!宋听眠不喜欢你了就是不喜欢你了,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的!”

“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掉价,只会让别人觉得可笑!!”

林织越说越激动,旁边的舒戈和陈昭然再三拉着她,都没能堵住她的嘴巴。好在她还有点理智,没拿起桌上的酒泼到江烬身上,只是最后甩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就拿起一旁的包,怒气冲天地走了。

舒戈追上去,只余下陈昭然还坐在沙发上,看着江烬。

江烬手里拿着酒杯,低垂着头,一句话都没说,耳边全都是林织说的那句——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是这样吗?

江烬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林织的话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银针,不动声色地扎在了江烬的心脏上。

刺痛感,一阵又一阵传来。

江烬眉头皱着。

一旁的陈昭然看他半晌都没反应,有点担心了:“阿烬……你、你没事吧?”

江烬回过神了。

他抬起头,扯开嘴角,冲陈昭然笑了。然后举起酒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轻声道:“来,喝一杯。”

凌晨三点,江烬和陈昭然的局散了。

江烬没回家,带着一身的酒味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长街小巷中。

明明只是想吹吹夜风,醒醒酒再回家,可走着走着,那双脚就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宋听眠家楼下。

等到他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盏路灯下,习惯性地抬起头,看向了那扇他最熟悉不过的窗户。

屋子里此刻还亮着灯。

窗帘从原先的粉色变成了蓝色。

他知道,她已经搬走了。

可明明知道,却还是觉得这里会有她的痕迹留下。

江烬心烦,想从口袋里摸根烟出来。可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恍然意识到,他很早就不抽烟了。

因为宋听眠不让。

江烬眼眶突然就发酸了。

那些和她有关的记忆突然在此刻冲击起江烬的大脑。

分开以后,他不是没想过宋听眠。

可却从来没有过一个时刻,让他这样想她。

江烬望着那扇窗户。

突然在想,哪怕听一听她的声音也好。

听一下,就好。

沉了口气,江烬点亮了手机。

他鼓起所有的勇气,也丢掉了所有的自尊,把那串删掉了却依旧背得出的电话号码,输了进去。

按下拨通的那一刻,江烬紧张的手心冒了汗珠。

他怕宋听眠会像分手那天一样怎么都不肯接,如果真的那样,他没勇气再打第二通。

又怕接通后,她说一句:“别再纠缠了。”

就这样惴惴不安着,听筒里滴地响了一声。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机器女声传进了江烬的耳朵:“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江烬眼睫一颤。

原来有人可以狠心到连一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留下来啊……

江烬愣住。

他举着手机,迟迟都没有动作。

听筒里的女声一遍又一遍,最后嘟地挂断。

屏幕黑了。

少年却始终都没有反应,就那样笔直地站在那儿,微仰着头,眸中映着路灯昏黄的光,湿漉漉的,像是被人遗弃,在等主人回来的小狗。

林织说的没错。

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月明星稀,夜风和煦。

过不了多久,就要立夏了。

从前他一直以为,可以每年都能和她在一起,却没想会有一天,他再也没了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