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得挺好,再夸点◎
宋听眠醒来时, 已经到站了。
车上的人已经走光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脑袋正抵在江烬的肩膀上。不过她还有点儿懵, 没太反应过来, 只是觉得脖子一阵酸痛, 肩膀好像僵住了一般。
正疼的难受,耳边倏地响起了一道男声:“醒了?”
宋听眠怔了一秒,大脑开始迅速运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突然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痛了,只小心翼翼地朝身边瞄了一眼。
江烬:“我这个枕头, 睡得挺舒服?”
宋听眠咳嗽了一声, 立马同他道歉:“对不起, 江烬,我不是故意把你当枕头的。我太困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你身上了。”
江烬:“睡我身上?”
宋听眠:“哦不, 不是,是睡你肩膀上。”
看着她急急忙忙的解释, 脸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子,头发也乱糟糟的,江烬抿唇一笑,“走吧,该下车了。”
“已经到了吗?”宋听眠迷迷糊糊的问, 抬头张望了一下,发现整个车子竟然只有她和江烬了, 就连司机也不在。
她一惊, 赶忙起身, 随手理了下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跟着江烬下了车。
镇上是阴天。
风里带着凉意,下车的一瞬,扑面而来的风窜进宋听眠九分裤的裤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司机大叔正在车头抽烟。
浓重的烟味随风而来,呛得宋听眠咳嗽了两声。
司机闻声回头,一看他们两个人下来了,乐开了花,同她打招呼:“呦,小姑娘醒了?”
“不再多睡会儿?”
宋听眠有点懵,但还是冲大叔咧嘴一笑:“不睡了,叔叔。”
脚步停下,宋听眠又问了一句:“对了,叔叔,这里哪里有卫生间?”
司机手指指正前方:“喏,那边——”
宋听眠朝远处望了眼,又偏过头看江烬:“我想去洗手间。”
江烬:“去吧。”
宋听眠:“你去吗?”
江烬:“不去。”
宋听眠:“你会等我……的吧?”
江烬看她一副担心的样儿,故意道:“你一会出来不就知道了。”
“啊……”宋听眠犯难了。
江烬没再逗她:“我等你。”
宋听眠松了口气:“那我去了。”
江烬嗯了一声。
宋听眠就放心地跑着走了。
司机见状,笑着凑了过来:“小帅哥,正好等了你们三个小时,你这钱怎么付哇?”
江烬没说话,只掏出钱夹,从里抽了三百块出来,递了过去。
车子到站的时候,司机过来催他们下车。
江烬见宋听眠睡得正香,就用手机打了字给司机看,承诺他等一小时就给一百。
这司机也很有眼力见,立马闭了嘴,拿着手机和烟下了车,三个小时都没上来。
此刻又笑眯眯的,接过江烬给的钱,说了句谢谢您勒,丢了手里的弯头,上了车。
等宋听眠回来,大巴车已经开走了,只有江烬背着包,长身而立在那儿。
怕他等久了暴躁,宋听眠连忙小跑了过去。
江烬:“好了?”
宋听眠点头:“嗯嗯!”
江烬扯了下书包肩带:“那走吧。”
宋听眠乖乖跟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后,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全感。但只要看到江烬,跟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就会消散许多。
两人一并朝着车站外走去。
宋听眠见江烬一直没说话,气氛有点沉闷,于是凑了过去:“欸,江烬,你说刚才司机叔叔是一直等我睡醒吗?”
江烬淡淡道:“应该吧。”
宋听眠喃喃:“那他人还挺好的,都没催我们下车。”
江烬停下脚步,看她,眼神很是鄙夷:“你怎么不夸我?难道我就催你了?”
“……”宋听眠沉默了。
江烬:“你头很重的。”
宋听眠:“……”
江烬:“还老爱乱动。”
宋听眠:“……”
江烬:“哦,你还流口水。”
宋听眠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多嘴:“我夸,我夸不就行了。”
江烬没说话,只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再说:“我倒要看看你能夸出什么花来。”
宋听眠抿抿唇,认认真真地开了口:“江烬,你是个好人,特别好,非常好,宇宙无敌好的人……”
“……”江烬沉默了。
空气安静了三秒钟,他幽幽道:“夸得挺好。”
宋听眠甜甜一笑,以为糊弄了过去,没想江烬又说:“再夸点?”
“……”
从车站到达住的民宿只需要十分钟的路程。
民宿是江烬选的,房费还有大巴费也都是他付的。
宋听眠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所以在房间里收拾完东西后,她向江烬提出了这两天的三餐费她来出。
江烬一开始没同意,和她争了一会儿,最后看她很是为难的模样,只能松了口。
刚好是中午十二点,在民宿短暂的休息了一会儿后,宋听眠提议出去吃饭。
两人出了民宿,宋听眠抱着手机搜索附近美食,想挑一家江烬喜欢的。不过还没找到,一直站在一旁的江烬先开了口:“去吃馄饨吧。”
“馄饨?”宋听眠抬头看他,“我搜搜。”
江烬:“附近就有一家。”
说着话,江烬神色突然一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拽了一下。
下一秒,一辆电动车从宋听眠身后飞驰而过,带起尘土和风。
“你走里面。”江烬说。
宋听眠乖乖被江烬拽到了马路内侧,跟着他往前走去。
江烬说的馄饨店离民宿只隔着一条街,此时店内已经坐满了人,宋听眠和江烬被老板安排在了外面。
刚一坐下,江烬推了菜单过来:“吃什么?”
宋听眠:“我要虾肉的。”
江烬:“没了?”
宋听眠又看了看,视线在招牌的冰镇汤圆上停留了一会儿,但还是冲江烬摇了摇头:“没了。”
江烬冲着柜台举起了手:“老板,两碗虾肉小馄饨,两碗红糖冰汤圆。”
宋听眠微微怔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很快,他们点的餐上了桌。
宋听眠先吃了口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又舀了一勺冰汤圆送进嘴里。
“这两个都挺好吃!”宋听眠眼睛一亮。
江烬打量她:“又热又冷,不怕胃受不了?”
宋听眠无所谓:“我身体挺好的,很少生病。”
江烬嘁了声,撇了撇唇:“胃疼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宋听眠眨眨眼,最后还是乖乖把冰汤圆放到了一边,先吃起热馄饨。
小镇的街道狭窄,周围摆着不少叫卖的小商贩,路过的行人说说笑笑着,还有几个不懂事的孩童追逐打闹,围着江烬他们的桌子跑来跑去。
虽然吵闹,但人间烟火气浓。
只不过江烬顶着这张脸坐在这儿,倒显得像是被硬拉入凡尘的,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宋听眠打量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吃饭都可以闲庭自若。
江烬隐约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去看:“做什么?”
宋听眠回过神来:“我是想问你,我们一会儿做什么去?是直接去宝石山吗?”
“现在去太早。”江烬说,很是轻车熟路:“这边有个集市,逛一下就回去休息。宝石山凌晨去,可以看到日出。”
宋听眠好奇:“感觉你对这里挺熟的,是以前来过吗?”
江烬手里的勺子搅着馄饨汤,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她,淡声道:“高一的时候,我在这儿住过一个月。”
宋听眠:“和叔叔阿姨吗?”
江烬:“我自己。”
宋听眠:“离家出走?”
江烬神色淡了下去:“算是吧。”
宋听眠:“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宋听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问错问题了,江烬突然就沉默了。
她有点慌,连忙道:“江烬,我就随口一问,你要不想说,不用回答我的。”
江烬抬起头看她,放下手里的勺子,身子往后一靠,脊背贴在了椅子上。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说,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讲别人的事,“被我爸禁足,逃出来罢了。”
“禁足?”
“嗯。”
其实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和他打篮球入省队有关。
他那会不满江白诚赶走前来的老师,和江白诚吵了一架,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强硬,就能争取一次机会。没想江白诚直接禁了他的足,连六中都不让他再去,说除非他认错,不然就一辈子都困在家里。
江烬不肯认,就这样被关了两个星期,最后连吃食都给他断了。
“那你妈妈呢?不帮你吗?”宋听眠皱着眉问,不敢相信一个父亲竟然会如此狠心决绝。
苏湘?
帮肯定会帮。
但不过也只是帮着说两句话,看没什么效果,又怕江白诚真把他饿死,苏湘就隔着门一边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劝江烬去给江白诚认错。
江烬不想和任何人妥协。
于是在被关的第二星期,某天晚上,他从卧室的阳台一跃而下。摔伤了手,也忍着痛,带着仅有的现金,随便买了张车票,误打误撞的逃来了这里。
刚来的时候,江烬身上只有一百块。
他换了手机号,找了家网吧,在那儿做起了兼职,平日里吃住都在那儿。
可能在别人眼里他浑浑噩噩,可那一个月,在这儿的生活却是他最自在惬意的。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就在这儿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不回到那个窒息的家。
可惜一个月后的某天,他突然接到了一通陈昭然打开的电话,电话那头很是着急,说是苏湘从楼梯摔了下去,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那时候江烬才知道,再怎么逃避,也总有一天要回归现实。
他主动回了家。
可就算是这样,回去之后,江白诚还是没放过他。
让他在书房跪了一夜,才让他去医院见了做手术的母亲。
后来过了很久江烬才知道,苏湘这场摔下楼的意外,是江白诚故意设计的。
目的很简单。
引江烬回去,乖乖认错,乖乖继续当他随意摆布的“好儿子”。
……
听着江烬的话,宋听眠想到了之前他提起他父亲让他出国的事。
其实那时她就隐约猜到他生活在一个比较压抑的环境中,但却没想,他的父亲竟然控制他控制到了如此地步。
宋听眠看着江烬,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他复述这些过往时很是云淡风轻,讲完后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垂下眼帘,继续吃着他碗里的馄饨,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些伤痕也从未存在过。
可他越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宋听眠就越是心里难受,越是心疼他。
沉默了一会儿,宋听眠轻声问他:“江烬,你应该很讨厌你爸爸吧……”
江烬愣了一下,抬头看宋听眠。
也是此刻,她看到他那张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上此刻却多了嘲弄的神情。
江烬嘴角一扯,不屑一笑:“你是不想说,毕竟有养育之恩,我再讨厌,他也是我爸?”
“不是的。”宋听眠连忙摇头,神色认真,“我是想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是所有的血缘关系都融洽亲密,你不必因为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觉得苦闷,既然选择不了出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那我们就努力,让自己未来不要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或者说,努力摆脱,摆脱这样的控制。”
宋听眠的声音明明是那样的细甜软绵。可此刻却字音清晰,掷地有声,很是有力。
江烬沉默着。
片刻都没说话。
宋听眠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正准备道歉,却见江烬把冰汤圆推到了她面前,低声道:“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