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清晨,含樱正为沈青隐梳发。

“夫人看看,今个要佩个什么样式的簪子?”

沈青隐看也没看妆奁,单手一抽,把头发上的事都交给含樱:“你决定就好,我不挑。”

含樱望着妆奁中各色的首饰,抿嘴笑了笑:“夫人的首饰个顶个的好,第一次给夫人梳头的时候,含樱还以为夫人对搭配是极其精通的,谁知伺候几日便发现夫人不好打扮。不过,以夫人的相貌,自然是不需要这些俗物点缀的。”

“你倒是嘴甜。”沈青隐瞥了一眼自己自铜镜中倒映出来的脸庞,才将目光移到妆奁中,纤指随意摆弄着快要溢出来的珠钗,舒出一口气:“也不是不爱打扮,只是……”

她变了。

她话到嘴边,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又默不作声了。

含樱对沈青隐的反应早就见怪不怪,大公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沈氏不过是奉父母之命娶回家的女子,看上的就是沈大将军在朝中的位置,要不是父亲被卷进权势风波,堂堂远清李氏哪里会看上一个没多少年底子的武将?

大公子也说了,原本他要娶的人是她的妹妹,听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是那个沈将军觉得觉着大爷落魄了,不想将更受宠的妹妹嫁给大公子了,用什么、好像是叫什么春秋笔法,把将二人的婚约置换。

大公子那会可为父亲的仕途操劳着呢,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呗!

含樱一边从妆奁取出一根玉兰花簪簪在沈青隐的发髻中,一边暗自感叹,唉,大公子这么有才的人,却碰上这样一位榆木夫人,真真太惨了!

不过一会,又有下人来报:

“夫人,二房那边的李祯公子来了。”

到此时,沈青隐的脸上才浮现出笑意,招呼下人去将李祯请进来:“快,让他进来!”

含樱依旧习以为常,李祯公子虽然是二房的人,却一直和夫人关系亲密——在这点上她还为大公子抱过不平,她听大公子说,二爷近日在宗族那边动静不小,总想着取而代之家主之位,两房关系只是表面和睦。

不过,李祯是二爷从旁支过继过来的孩子,自从二房夫人有了身孕,就没怎么管过他了。

含樱看着跟在下人后面走过来的小公子,心里琢磨着李祯在二房到底算什么……算个摆设?

沈青隐却看走过来的李祯十分顺眼,月白色的长袍被他穿着倜傥,虽走得快,但每一步都走的端正,手中还握着的一束桃枝,不知道是要做甚。

“见过夫人,问夫人好。”

虽然沈青隐算的上是他的堂嫂,但李祯依旧执意叫她夫人,她也拗不过,干脆随了他。

沈青隐起身站在屋门处,笑盈盈地望着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这几日不得空,也见不到你,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你就来找我了,是有何事?”

“我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就是昨日的功课有些不懂,今日夫子告假,就想来向夫人请教一二。”他瞄了一眼含樱,见她的表情不善,也冲她点了点头,又乐呵呵地将手中的桃花献给沈青隐,“还有这个,路过西苑的桃林时折的,上次夫人不是说想要插花吗?”

她说过吗?不记得了,最近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那你快些进来帮我插上吧。”沈青隐随意指了指内屋,又叫住含樱命她拿来花瓶将桃枝插好,又唤她:“你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的,等夫君他回来,务必是温的。”

含樱曾是大公子的贴身丫鬟,更乐得为大公子做事,应了一声就去了药膳房,李祯却摇了摇头,停在门边。

“我已经长大了,不应该进夫人的屋子。”

“可你才十四岁。”

“可夫人也不过比我大五岁。”

“可是祯儿,你的个头……”

李祯自幼父母双亡,天资聪慧,在十岁时被二爷带回李府,本来是打算当二房的继承人培养,却不知怎么二爷对他并算不得好,又在二房夫人终得喜脉时彻底放任他不管,沈青隐第一见到他那会,还以为他只有十岁。

“夫人别再打趣我了,以后我一定会长得很高,我现在还在长身体呢!”

沈青隐笑吟吟地望着跟她身量差不多的李祯,眼含调侃的意味。

“那不就是小孩?”

李祯性子温良,也不再争辩:“好,夫人说了算。”

“莫生气,你刚刚说的功课,是哪里不懂?”

沈青隐拉着他在院中坐下,等着他将书本拿出来摊在石桌上。

天空上流云反转,偶有一丝凉风吹动树叶,飒飒作响。

沈青隐凑过身,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凝思半刻,说道:“这里我也记不太清了,但上次我见书房中有一本书上有记录,我去给你拿,你稍等。”

李奉远的藏书不少,分门别类的整理在不同的书架上,翻找起来并不困难,不出一会儿,沈青隐就找到了那本《古文观止》卷三。

可她拿到手里就觉得不对,仔细一看,这本书中还夹着另一本书。

而被夹在里面的那本,是没有名字的。沈青隐好奇地翻开一页,白皙的双颊迅速燃烧成绯红色。

这、这竟然是一本露骨的避火图!

她的夫君也会看这种书吗?可是他们之间……和避火图上的姿势,一点也不相干。

只不过一刹,薄汗就顺着额间滚下,不知是吓得,还是其他什么。

她呆立在书架前,刻意地将视线从避火图上游离开,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脑海中却像在与她作对,翻来覆去地回忆着其上生动的画。

避火图中的男女之事,比教习婆子更直接,比人俑更张扬。

她深存于脑海中的疼痛的洞房与欢好中的干涩,被避火图中的激烈热情冲击成一道模糊的线条,如同书本的装订线夹在在书页两侧一般,也变成一架失重的天秤,让她忍不住倾向了大胆的那一方,指腹飞快地抹开书页,继续往下翻阅,即使每一页、每一张画都让她叹为观止,面红耳赤。

这些图,这些姿势地点,还可以这样?

“夫人,还没找到吗?”

李祯不远不近的询问声打破了飞速地翻书声,吓得沈青隐浑身一颤,猛地将避火图合上,回头一看,书房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吓死人了,她还以为李祯进来看到她在看避火图了。

“我、我找到了,就来了。”

回应间,她还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沈青隐将避火图塞进书架里,只拿出《古文观止》递给李祯,一边五指化扇,冲着殷红的脸蛋扇风,欲盖弥彰地说:

“书放的有些深,找了半天,有些热。”

李祯没往别的地方想,眼下,他终于等到四下无人,轻咳了一声,将音量压的很低:“夫人,我其实不是为了功课来的。”

“我的母亲,她小产了。是昨夜的事,父亲还在东京未归,尚不知此事。”

二房夫人小产,此事非同小可,一来,是宗族那边会因二爷无后而对他来继承家主之位动摇,二来,是二房夫人本来就怀的极困难,这一遭不知之后还能否有孕,也就是说,李祯他可能又会被二爷当作继承人来看待了。

而自己又跟李祯关系亲厚。

这个孩子,是在帮她。

但是……

“也就是说,现在你母亲是一个人咯?”

“她还有贴身的丫鬟照顾着,没什么大碍。”

“那我们便去看看你母亲吧。”沈青隐将李祯拉过来,明明自己也仅有十九岁,却像个真正的长辈那般语重心长,“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是我总觉得让你母亲孤零零的,不太好。”

李祯一顿,他没想到沈青隐会这么说,立刻变了脸色,赧然道:“也对,是我想的太少,忘了她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夫人,那你随我去见母亲吧。”

沈青隐简单收拾了一下,随着李祯出门,到了西苑,下人们一看是大房来的人,刚想撵走,又见到是李祯带来的,也知李祯恐怕这次要坐稳二房的继承人之位,也不好说什么,只说去请示夫人,让沈青隐稍等片刻。

下人们去得快回得也快,将她请了进来。

沈青隐还没进到内屋,苦涩的药味就钻入她的鼻腔,惹得她频频皱眉,待到进了内屋,就看到二房的夫人靠在榻旁,在丫鬟的伺候下吞下黑黢黢的药汤。

二房夫人崔少君,比她年长几岁,当初是嫁到李家来给二爷续弦的。

她上次见到崔少君,还是操持公爹后事那几日,那会她的气色还算的上好,不像现在人就跟蜡人似的,毫无血色。

她看到沈青隐过来了,先是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个时辰的功夫,我的事李家上下都传遍了。”

但沈青隐能看出来,她并未想着责怪李祯或者她,不仅如此,瞳中还带着几分动容。

“不过,这事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他们都说今年李家运势差,晦气的很,巴不得都离我远点,也只有你来看我。”

晦气吗?先是公爹去世,又是二房落了胎,非要扯上的话,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可沈青隐只觉得崔少君作为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夫君又不在身边,总要有一个人陪她。

她不知李家的其他人会如何做,但她绝对会被李家人划归为异类。

如果她的公婆知道了,且又是一顿说教。

可她无论如何做不到坐视不管,无关对主母地位的权衡,只是出于本心。

小产亦如大病一场,崔少君埋怨了几句,就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而沈青隐实则跟崔少君不熟,企图找了几次话题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直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

沈青隐坐在榻边,就像在一根一直亮着的小蜡烛。

小蜡烛看着崔少君眼神乱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是有她在不方便说吗?

沈青隐便当是被下了逐客令,起身告辞:“那我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崔少君看到沈青隐要走,忙让丫鬟将她拦下:“你等一下!”

“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不难的。”

“我身子疼得厉害,吃了这些药也只是将将稳住,我想求你帮我去外头买一味药。”

崔少君触及到沈青隐眼神中的奇怪,摇了摇头,叹道:“有些事,我不好明说,现在也没人能帮我了。”

“祯儿是男子,丁香这段日子不能离我左右,其他的人,都是二爷管着,我不能随意指使。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额外买药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去外头拿药,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她一边拉住沈青隐的衣袖,一边唤丁香抱来妆奁,将其中的首饰摊给沈青隐看。

“这根玉簪给你,还有这个金钗,你都拿着……”

生怕她不答应,塞了又塞。

沈青隐没收:“小事而已,我来探望你,也不是来要你的东西的。”

崔少君望着她,攒住她袖口的手,又紧了紧。

“多谢你。”

别了崔少君,沈青隐在屋檐独自思忖。

一个二房的嫡夫人,身边连个可供差使的人都没有,竟然要来求她这个外人,不仅如此,身上连点傍身的银子都无,之前总觉得二房夫妻和睦,现在却又觉得跟她和奉远的关系一样,冷冰冰的。

正想着,一道黑影极快地自屋瓦稳稳落至垂堂。

沈青隐下意识地往后退,脊背撞到了柱身,使她忍不住惊呼出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看着来人,忍不住指着他说:

“是你,你怎么——”

怎么好好的道不走,偏要走屋檐,她还以为是什么巨型野猫。

她话说到一半,又被他的行动生生止住了话头——她的面前的人,李禅伸手握住了她指向他的食指。

他的手掌虽只包住了一根手指,但李禅瞬间就探出来,她的指节略大,手指纤长,若是习武定有优势,可这只手别说茧子了,单握着就跟没骨头一样,掂量起来也没几分重量。

其主人,是个不做重活的矜贵妇人。

可却能生擒竹蛇,怪事。

李家知道吗?

如果放在昨日,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根手指折断。

李禅的目光如同矩尺,漫不经心地丈量着还未从她神情中流逝的仓惶与怫然。

他稍稍弯腰,鼻尖正好与她持平,神态慵懒又狂妄。

“你没去啊?”

什么没去?难道是沉潇居?

“不是你先……”

在书房说自己……

书房……

书房中那本无名避火图重新在沈青隐的脑海里被翻出来,她话说到一半,支支吾吾地被自己的唾液呛到,不仅脸颊逼出了红晕,连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

他怎么会喜欢这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李禅看破不说破,只当她是心虚。

越是外表清纯的女人,越会骗人。

他心中不屑。

既然生在朱门,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还要与他装什么善茬。

不过,他也难得高看了几眼这位李家人。

这样的人,用来试刀,未免大材小用。

“你要是想做什么,何必兜兜转转这么麻烦?”

“我直接去你房中,不就行了?”

这次,是他认为,他们需要谈一谈。

对于面前人破天荒的一次主动,沈青隐在意外之余,还有点生气,“不了。”

倒不是因为他的那些荒唐书——那些东西,只要再给她点时间,她会适应的,毕竟他们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早点接受为妙。

但她也是有脾气的,她受够了他的出尔反尔,明明都答应她了,要亥时去沉潇居,但他总在夜里以病推脱,可明明白日里府医说过他并无大碍的。

不知是府医误诊,还是他口头答应,临时反悔故意推脱。

现在看着也没什么毛病,还能上房顶呢,康健的很。

总之,她不想让自己再一次失望。

只要父亲那边不再来个快马加鞭,她也许也不需要那么着急。她看医书上说,如果男子身子不好,最后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是太好。

说罢,她等着李禅的下一步。

她猜测着,听她这么说了,他一定会拂袖而去,就跟他经常觉得她不好沟通就沉着脸离开一样。

但没有。

李禅稍稍昂起下巴:“我偏要去。”

沈青隐歪头:“……”

哪里来的幼稚鬼。

这还是她那把三纲五常挂在嘴边的夫君吗?

她快要不认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青隐:巨型猫猫!

李禅:……哼。

啊啊啊不知道有没有看过我以前的文的脑婆在看这本,我的风格变了吧变了吧,怎么样怎么样喜欢吗?(紧张扭捏期待)感谢在2023-06-29 22:36:22~2023-06-30 23:4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楼听春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