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里,清脆动听的播报声传来,飞机已抵达深圳宝安国际机场。
何立扬领着何田田一路走出机场,上了早已停在路边载客的出租车,向着市区行进。
车上,何田田望着路边不断闪现而过的未知名的树木,微风轻拂过她的脸庞,她眯了眯眼睛,想起自己栽种在村里山头上的树木,它们和这里的树木有着天然的区别,在黄土地上扎根数年,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傲然而立。
就像自孙学军和自己一样。
何立扬侧头看着母亲,他想向她介绍一下外面的景致,但母亲肃正的面容似乎对这些很是无感,他只好握着手机,联系了几个上学时比较要好的朋友。
不多时,车子停靠在路边,二人从车上下来。一抬头,何田田便看见一座装修豪华的大门。
“妈,家……我们就住在这里。”他想说家就在这里,但他更认同长青村才是真正的家,这里,是他和父亲孙学军曾经的住所。
何田田四下扫视一圈,淡淡一笑:“不错嘛,咱们进去吧。”
这是一处算得上高档的小区,低容积率,高绿化率,假山流水的装饰让人有种踏入仙境的错觉,200多平米的大平层让人的视野足够开阔。
何田田站在落地窗前,张望着外面的风景,何立扬简单清理一下房间,然后端着一杯热水递到母亲手中。
何田田接过水杯,小抿一口,继而对各个房间参观一番。
脚步最终停留在孙学军的卧室里。
床头柜上摆放着他和儿子的合影。照片里,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不少印记,可是他看起来却比以前更加有精气神,尤其是温暖的笑容,让人觉得异常可亲。
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封面上画着一个美丽的外国女子,何田田不知道那几个大写的英文是什么意思。她坐在床上随手拿起书翻看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小心翼翼地重新翻过,一张陈旧的几乎没了色彩的照片夹在书籍的内页中。
她看到了年轻的孙学军和自己。
孙学军一头浓密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自己扎着一根麻花辫,摆在前身,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间。两个人的头从两个方向靠拢在一起。
尽管照片有些掉色,但依然能看清两人脸上因喜悦而展露出来的笑容。
那是他们的结婚时拍的照片,她在家已看过无数次。
可现在看来,却是另一番心情。
何田田用手摩挲着照片里的孙学军,脸上不自觉地浮出笑容,同时,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几滴清泪“啪嗒啪嗒”滴在照片上。
她赶忙腾出一只手,用衣袖擦拭着照片上的泪水,生怕泪渍弄脏了照片里两人的笑容。
何立扬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他有些不忍看到母亲流泪,但他明白母亲对父亲的感情,这么多年,直到临终都没能见上一面,那种爱而不得的感情岂能用几句话安慰?
半晌后,母亲抹干净眼睑边的泪水,把那张照片重新放进书页中,深深吸一口气,继而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孙学军生前的部分物品,有的是从长青村带过来的,有的是后来置办的,有她曾经扎过头发的头绳,有他们刚结婚时记录家庭开支的小册子,有何立扬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还有一颗特别大的钻戒以及部分崭新的女性饰品。
何田田一件件地翻看着,时不时地,手里拿着一件物品,发一会呆。
过了许久,她把那些物品重新放进抽屉,摆放整齐。
等她转过身来,看到儿子立在门口,神情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对着儿子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
“这些都是爸爸生前的物品,平时他会拿出来看一看。”何立扬说道。
“有些是他买给你的,他说他想寄给你,可我看到一直放在那里,我问过他原因,可他总是一副很严厉的样子。”
“再后来,他就不准许我翻他的东西了,他说……”
没等何立扬说完,何田田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泪珠如断线的珠串一样掉落在地上,随即,两只布满老茧的双手捂住脸庞。
何立扬有些发懵,他呆立原地,听到母亲手掌心传出“呜呜”的哭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张开双臂,把母亲的头搂在怀间,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几分钟后,母亲哭泣的声音逐渐变小,她抽动着鼻腔,轻轻推开儿子。
“妈。”何立扬叫了一声。
何田田呼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妈没事,你饿了吧?妈给你做饭去。”说着,她略微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向厨房走去。
何立扬叫住她:“妈,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咱去外面吃吧。”
何田田回头朝孙学军卧室望了一眼,然后轻轻地一点头。
母子二人在外面找了一家粤菜馆,何田田并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倒是何立扬,或许是真的饿了,或许是很久没吃粤菜了,筷子像双腿一样在几个菜盘上来回奔走。
期间,二人商量了明日的祭拜事宜,大多是何立扬在说,何田田在听,并不时点头表示同意。
晚上休息的时候,何田田提出要睡到孙学军的卧室,何立扬想让母亲睡到其他卧室,他明白睹物思人的道理,今日,母亲已流过不少泪,他不想母亲再难过。
可在母亲的坚持下,他只得答应。
夜间,放心不下母亲,他还起来两次,听到卧室内平稳的呼吸声,他这才安心上床睡觉。
第二日,清明节。
二人均是素雅装扮,早早地来到公墓。
墓碑前,几朵鲜白的花儿在晨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光芒。
何田田站立在墓碑前,双手拢在腰前,神色出奇的平静,望着石碑上的孙学军的遗像及石刻字迹。
何立扬跪下来,一幕幕心酸的往事浮现在脑海中,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生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母亲。
母子二人就这样一站一跪,彼此之间没有言语交流,目光均注视着石碑。
太阳渐渐显得温热起来,空气中潮湿的味道变得寡淡,何立扬揉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他看一眼母亲,说道:“妈,我在前边等你。”
他想给母亲留一点空间。
不远处,何立扬看到母亲低下身子,手伸向石碑,似乎在低语着什么,片刻后,她又重新站起身子,像先前一样伫立在石碑前。
良久,何立扬才看到母亲终于挪开脚步,走到自己的面前的时候,眯了眯眼,轻声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