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陪我去一趟深圳”

初春的风习习而来,看着眼前围起来的栅栏,尽管林下空空如也,可何立扬仿佛看见了成群的小鸡已经穿行其间,耳边响着“咕咕咕”的声音。

和他一起忙碌完的几个叔叔辈村民,拍打着手间的灰尘,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们似乎也看到里栅栏里行走的小鸡,眼神里的憧憬在夕阳下显露无遗。

何立扬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进家门便瘫坐在沙发上,随后,身体不由自主地横躺下来,裤管上的泥土沾着些许杂草,让原本干净无暇的沙发,变得有些脏兮兮。

他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着鸡群啄食的场景,不自觉地,嘴角逐渐形成弧度。

何田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跟前,静静地注视着他。

半晌后,看到儿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轻咳一声。

何立扬从思绪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严肃的面容,紧接着,他就听到母亲平静地说道:“我想去一趟深圳,看看你爸。”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砸在脑门,他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母亲平静的脸上,神色坚定,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顿时,一股眩晕感从他的脑心贯穿而来,他眼神空洞,怔怔地看着母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话来。

何田田拍打几下沙发上的污土,随后挨着何立扬坐下来。

她并没有因为儿子的意外而改变神色,依然是一脸的平静,只是眼神有所期待,等着儿子的回复。

何立扬伸手端起面前的水杯,润了润干涩的口舌,低着头轻声说道:“妈,怎么突然想起去深圳?”

“你觉得很突然吗?”何田田目光移向窗户上的木格子,说道。

“我……”何立扬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起小姨夫周文伟大年初一和自己说过的话,心里猜测或许母亲真的已经窥探到他内心的隐秘,不然,也不会突然间提出要去深圳。

何田田收回目光,眼光里带着些许责怪,说道:“你回来有大半年了吧,也没见给你爸打过一次电话。”

“他不是一直忙吗?”何立扬看向母亲,弱弱地解释道:“而且我们一直在微信上联系着呢!”

“哦?”何田田质疑地应了一声,随即板起脸说道:“那你现在打个电话给他,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我……”何立扬避开母亲的目光,低下头支吾着。

“行了,就这么定了。”何田田看到儿子窘迫的样子,长叹一口气说道:“至于什么时间去,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此时,何立扬的大脑已经乱作一团麻,他本能地推脱着:“妈,你也知道,现在天气正在转暖,公路那边马上要开工,果园里的树苗也要栽种,还有这个林下养鸡场的事……”

“清明节,咱们清明节去吧。”何田田打断他说道,随即把脸别向窗户。

两行清泪无声地淌过她那纹路纵横交错的脸庞,滴在沙发上化作一小团阴影。

何立扬脸色一僵,两眼发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母亲已经知道父亲过世的消息。

窑洞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二人的呼吸声在此时明显可闻。

半晌后,何立扬抬眼看向母亲侧着的背影,后脑勺上几缕银丝夹杂其间,一股酸楚涌上心田,他的喉咙里发出略显沙哑的声音:“妈,您都知道了?”

何田田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二人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何立扬长呼一口气:“妈,我爸他……”话还没说完,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双手抱头,弓着身子趴在茶几上低声呜咽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妈,对不起,对不起,我爸他……”

窑洞外面,残阳如血,赵怀智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扯着嗓门唱着:

对面山上金鸡叫

照见娘家的柳树稍

柳树稍上金鸡叫

我的难活谁知道

……

赵怀智凄凉的歌声伴随袅袅炊烟飘散在村庄上空,何田田抬手用衣袖抹掉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眼睛通红,脸上一如先前的平静,她顺手从茶几上的纸包里抽出几张纸,推了推何立扬的肩膀,把纸巾递在儿子手中,然后走向里间的灶台。

晚饭端上来的时候,何立扬正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何田田把筷子递到他手中,苦笑一声,说道:“妈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妈也不是怪你。”

何立扬接过筷子,随后放到茶几上,说道:“妈,我本来打算找一个的时间告诉您的。”

“过年那天晚上就发现你和你小姨夫不太对劲。”何田田夹了一口菜,“就是心里憋屈,你爸离开长青村这么多年,可终究还是……”她努力地把口中的饭菜含住,生怕掉出来,以此来掩盖自己悲痛的心境。

“妈……”何立扬看着母亲,欲说无语。

“吃饭,累了一天,肯定饿坏了。”

何田田把头埋得很低,何立扬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睛,桌子上的洋芋擦擦发出淡雅的清香,可自己却没有一点胃口,尽管肚子真的很饿。

“妈,清明节的时候,我陪您去一趟深圳吧。”半晌后,何立扬低声说道,旋即,他看到母亲重重地点了点头。

“吃饭,明天还要干活呢。”何田田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慈爱地看着他说道。

何立扬没来得及主动告诉母亲关于孙学军过世的消息,反而是何田田,先入为主。

让他不明白的是,母亲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后来,何立扬不经意间向周文伟、周治和苏晓雅求证过,他们口径一致:绝对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包括何田田。

不过,原因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只是母亲坚强的表现让他略感意外,他知道母亲未必会伤心绝望到大哭,中心是悼是必然的,可他看到母亲平静的面容之下没有丝毫悲恸。

直到深夜,隔着墙听到母亲低沉的呜咽,他才明白了这些年,母亲吞声饮泪的隐忍。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何立扬对她既敬佩又饱含同情。

关于父亲过世的消息,一直以来,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底,现在,他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建设林下养鸡场当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