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越来越近,闲了大半个冬日的村民们再次开始忙碌起来,为过一个美好幸福的新年做准备。滚碾子、推磨、酿米酒、生豆芽、杀猪、蒸馍馍、炸油馍馍等等,一切在庄户人的手里都显得有条不紊。
这是何立扬在陕北过的第一个新年,一切对他来说都显得很新奇。
他身后跟着赵怀智,满脸笑意地东家进西家出。每到一家,都受到家主热情的招待,猪肉烩酸菜、炸油糕、蒸黄米馍馍……
每次他都能大饱口福,这段时间,他生生觉得自己脸上的肉都丰腴了一些。
期间,他还陪着周治和康光谦到村里的贫困户家慰问。
县里机关的包扶干部提着米面油,逐家逐户走访慰问,让何立扬纳闷的是,年底慰问贫困户怎么也算是村党支部的一件大事,可独独不见村主任雷东升的身影。
他带着疑问小声地询问康光谦,康光谦眼神里充满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忿忿地说道:“昨天晚上和草塔沟村的贾超一块喝酒,早上都醉的不省人事,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是他老婆接的。”
说完,康光谦抖着肩膀上大衣,朝着空气白了一眼,而后自言自语:“真是快没了底线。”
何立扬没有听清他的嘀咕,反倒是雷东升和贾超一起喝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心里猜测着,难道他们二人有什么……,随即,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大家都是一个行政村,前后邻村,一块吃饭喝酒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他摇着头快步上前帮忙搬运慰问品。
走进李光东家,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门窗上已经贴上鲜红的对联。
听到院内人声嘈杂,正在清扫窑洞李光东放下手中活计,从窑洞里出来,看到众人手中的米面油物品,他眼睛一亮,随即看向何立扬和周治,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好意思,搓着双手热情地迎着众人进入窑洞。
周治嘴角酒窝显露出来,看向李光东的眼神充满关切,问道:“年货都置办齐全了?”
李光东摸了摸额头,淡笑着说:“我一个人,将就着睡一夜,年就算过了。”
“那你得好好表现,把光景过好了,我找人给你说个婆姨。”康光谦抖着肩膀上的大衣,半开玩笑地说。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李光东倒有些难为情,脸瞥的通红,目光灼灼地盯着何立扬、周治和康光谦,说道:“只要能当上果园管理员,我一定能把光景过好。”
这时,人群中有人接过话头说道:“只要你把光景过美了,就算康书记不给你说婆姨,我也得找人给你说一个。”
周治一拍李光东的肩膀,说道:“听见没有,你的包扶干部都打包票了,明年过年,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李光东脸上的红晕漫向脖颈,搓着手说:“我给咱做饭去,猪肉烩酸菜,我二哥家上午刚杀的猪,这会还热乎着呢。”
众人笑着推辞掉,闲聊片刻后,又转向下一家贫困户家里。
忙碌了一天,终于慰问完全村的贫困户,临走时的时候,周治单独对何立扬说:“现在村民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果园上,可果园真正能见到经济效益怎么也得三年以后。”他叹了一口气,“还得想个办法,能尽早地让村民们见到收益。”
周治的话不无道理,果园虽然收益稳定,可那得在挂果以后,这期间,村民们难免会出现浮躁情绪,尤其是对贫困户来说,最直接的经济收入才能让他们安心,果园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张大饼,三年后能不能分红,他们心里终究是没底的。
何立扬点了点头,抬眼问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周治沉思着望向远处的山林,摇着头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咱们都想一想,办法肯定是有的。”
何立扬郑重地点着头,目送这位个子中等皮肤微黑的男子远去。
周治穿着棉衣,背影显得有些臃肿,但何立扬知道,自从他当上长青村的第一书记以来,先前微胖的脸盘消瘦不少,最直观的就是他脸上的酒窝现在越发明显了,为长青村的致富,他真是操了不少心。
奔波一天回到家,何立扬并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看到母亲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他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皮。
何田田站起身,笑着说:“知道你饿了,走,吃饸饹去。”
他知道,定是村里谁家又办嫁娶喜事。
腊月和正月是陕北嫁娶的高峰。此时,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闲下来,出门在外的小伙子姑娘们都赶回来,趁着闲时,一桩桩美满姻缘便结成了。喜事上,陕北唢呐欢快地回响在山沟里,一对对新人迎来送往,从此,一个新的家庭就此诞生。
农村的喜事席上,羊肉饸饹便成了村民们显露自家光景富裕的标配,光景稍微差一点的,是猪肉臊子汤。
中午的“八碗”是陕北红白喜事最具特色的流水席,有四荤四素的软八碗,也有八碗全是荤菜的硬八碗。
软硬不计,重要的是人们对吃“八碗”的热情,何立扬在深圳的时候,曾在网上看到过一张图片,人们围坐在院子里吃“八碗”,尽管头上、饭桌上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但是他们巍然不动。有网友评论说,陕北人是用生命在吃八碗,虽是调侃,但侧面也说明了村民之间风雨无阻的情谊。
吃完饸饹,母子二人借着月光往回走。何田田一边碎碎念地说着苏晓雅这孩子真不错,家庭优渥,却一心扎在山沟教书育人,而且心地善良,腹有诗书,人长的也漂亮。
何立扬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眯眯地低头走路,不时侧头看她一眼,附和一声。毕竟,母亲说的这些,是不容反驳的客观事实。
说着,何田田突然突兀地感叹道:“咱家什么时候能过喜事,那该多好。”
何立扬沉思一下,笑着说道:“应该快了。”
何田田定住脚步,怔怔地看着儿子。
“看我干嘛?”他笑嘻嘻地说,“你应该问问薇薇姐。”
“臭小子!”何田田嘟着嘴,亲昵地骂了一句。
他笑着看了母亲一眼,想到大舅对何薇的催婚,此时,母亲内心也一定很渴求自己早些成家吧?之后抱上大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可婚姻不是儿戏,他总不能随便娶一个女孩子回家吧?自己倒是有心上人,但他们之间总像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坎。
那天,他把苏晓雅送到延州市区的时候,苏晓雅竟破天荒地邀请他去家里坐坐,先前,他每次都嬉笑着说要送苏晓雅到家里,可对方真正一脸认真地邀请他时,他却显得异常慌张,吞吞吐吐半天说道:“连礼物都没有带,就这样去了不大好吧?”
苏晓雅莞尔一笑:“你去了就是最大的礼物,还带什么礼物。”
他看着苏晓雅绯红的脸颊,内心的慌乱越发让他语无论次,苏晓雅见状,假装生气地说道:“可别怪我没邀请你,下次你要想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了。”
他坐在车里,看着缓步进入小区的倩影,内心涌起了“现在就跟着她”的念头,却没有勇气跳下车喊住她。
回去的路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苏晓雅所说的“你去了就是最大的礼物”是什么意思,他一边追悔,一边安慰自己说或许是缘分未到,并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下次无论如何,也要把她送到家里。
其实,苏晓雅并不是单单想让何立扬把自己送到家里,她只是想让父母见一见何立扬,尽管他们目前没有确立关系,但是这样,会让父母在主观层面认为,这个小伙子就是女儿的男朋友,而且,人还不错。
踏进家门前,苏晓雅嘟着嘴默默骂了好几遍:“榆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