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斗小民才不乐意与官府打交道呢。”梁玉慢悠悠地对袁樵说。
事情发生在林犀找到了那个说“可汗”的人之后的半个月, 当时找到的那一个人确实不是本地人, 但也没有身怀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只是凑巧了看到热闹来围观而已。
梁玉毫不气馁,依旧带着儿女从东市逛到西市, 只除了榷场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带着儿女先过去,把城里热闹的地方逛了个遍,期间还去庙里礼了两次佛。
她的计划乃是先让本地百姓看到她一家都跟着袁樵来了, 一则安定人心, 二则接触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后再往番汉杂居的地方走动走动,既是安定人心,也是看看能不能听到点什么消息。同时也是锻炼一下儿女, 给他们开阔开阔眼界。
一次两次出行没有撞上什么机密并不令人失望, 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爱与官府打交道的人。梁玉来回转悠了半个月,才终于逮着了一个番商。期间,林犀找人“聊天”的本事也因为有了一个爱作妖的师母而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这位番商早年是两边跑的,早先就在城里置了一点产业。前几年动乱, 他嗅着味儿不对, 先跑了。这等人生意做得不小, 察颜观色的本领一流, 梁玉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梁玉大约是有目的。但是他是商人, 目的只是盈利,梁玉到他的铺子里看他贩卖的皮货的时候, 他也只是本着“与这位贵人多聊聊,讨她欢心好将买卖做大”的心思。
商人有时候也会兼点间谍,但是目前情势不明, 番商将这门心思收了起来,就怕押错了宝。
在与梁玉聊天的时候,他不小心带出了一个消息:“这是才从别部王子那里拿到的。”
梁玉笑道:“王子忒多!恐不能做数。”
番商道:“这位是可汗的堂兄弟。”
“左部可汗的儿子?你竟有这样的本领?”
“不不不,可汗的堂兄弟很多。”
梁玉顺势便问到了一些情况。
右部可汗他爹也不是什么好鸟,左部可汗并吞了自己兄弟的部落,右部可汗他爹也是一路货色。左部可汗打哥哥,右部可汗他爹就打弟弟,杀了自己的弟弟和三个侄子,剩下俩侄子见伯伯杀了亲爹,就去投了叔叔,帮着叔叔来杀伯伯。
要不本来天命可汗的儿子分作五部,为什么现在只剩了两部了呢?当然是因为剩下的这两个把其他三个给干掉了!
番商说的这从头再来“别部王子”,也是父亲被杀,部落被吞的。当然,他运气好一点,部落没有被完全吞并,因为他带着残部从左部可汗手里跑到了右部去投伯伯。他叔叔也不好惹,一气追过来把他伯伯也给杀了。他倒是活下来了,如今堂兄回来了,他又与堂兄继续结盟了。
袁樵叹息道:“原来如此,我们在右部,他们并不曾讲这些。”
“当然啦,”梁玉说,“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干过什么告诉你呢?还等着咱们当冤大头呢。”
林犀道:“然而五部相残的事情已有好几年了吧?为什么没有消息呢?”
小民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因为官府也讨厌总打官司的刁民。除非要整出点事儿,否则无论哪个地方官都不愿意治下出事,宁愿一床被掩了。小民如果不想从中捞点好处,也极少有人会告密。落到都督府这杂处的地方也是一样的。番商没事儿跟你说草原上打架了干嘛?图你今天找他聊聊、明天找他聊聊,害他没功夫做生意,还有可能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吗?
且先帝驾崩、新君登基,边疆之前二十年都很稳固,哪怕有人说了,官府也不大会重视。
袁樵道:“耽误了啊!”
梁玉道:“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袁樵点一点头:“他们都快到了,我先与他们见一见面,再将干员将此事彻查。一旦证实,即报朝廷,想必政事堂会抓住机会做足文章的。”
他们要的人也快到了,桓嶷没有完全照他们列的单子给人,譬如白铭,桓嶷就让他接着干地方官了。梁玉说的几个校尉,桓嶷也没有都给了她,这些都是见过血的,以后与左部的战争才是重点,桓嶷把人扔到吴锋麾下去了。给袁樵派来的是几个之前并不认识,从记忆深处翻一翻,才能翻出来在某份邸报上见过的名字。最熟悉的是张轨的儿子,将门虎子,张遥。
张轨儿子一大把,最出挑、能被桓嶷看上的就只有这个张遥,于是将人派了过来。
萧弗等几人倒是来了,宋义路比萧弗远,又要在萧弗之后。
梁玉不在这个地方上强出头,将手一摆:“那你们聊着,我跟闺女儿子玩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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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弗是被发到都督府里任职的,他与袁先是同窗又是好友,且还是姻亲家的孩子,袁樵给了他优待,让他住到了自己的家里。萧弗与袁先是个“升堂拜母”的交情,先在前衙办完了交割,领了袁樵给他的任务——协助刺史将学校给办起来——即往后面拜见梁玉。
他一身风尘,还未到后面就听到了一阵孩童的笑闹之声,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转入厅前,只见几个穿小箭袖的孩子撕打在一处,梁玉在上面笑着鼓掌。萧弗心道:【这位夫人不会是个看人撕打取乐的人呀!】将那几个孩子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可不就是袁先的宝贝弟弟吗?
梁玉看到他来了,笑道:“阿昴,你看谁来了!”
袁昴一头撞开一个小男孩子,跳着跑到了萧弗面前:“四哥。”把萧弗又吓了一跳。袁昴家教甚严,离开京城的时候萧弗才见过,是一个顶严肃的小男孩子。他居然会蹦蹦跳跳了?
【大约之前不是亲娘带的。】萧弗很快有了个定论。正一正衣冠,向梁玉行礼。梁玉让他坐了,问他路上好玩不。萧弗越发认定了袁昴之前老成持重是亲爹的教诲,现在这个样子是……唉,不说也罢。
不过到了这个地方,人人是既紧张又有些期待,被发配来的又有些颓丧,像梁玉这样过得快活的倒是不多。见到她这样,确令人心神俱爽。
萧弗先致了自己父母、伯父、叔父等人的问候,其次是给袁先捎了家书,一一地将这些办完,才笑着跟梁玉说家常。“家母原还担心晚辈到了边塞如何安置,听说您在这里就放心了。”
梁玉道:“放心就对了。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住处,不要客气。”
萧弗左右看看,作出诚恳的样子来,道:“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
萧弗道:“请为我置几件套衣衫。”
梁玉笑道:“你比你叔叔有悟性呀!”萧度才到楣州时那个倒霉样儿真叫人看不下去,再看萧弗,来了就要跟本地人穿一样。萧弗被夸了,鉴于他亲叔叔是被贬的那一个,他不好谦虚,只能陪笑。
梁玉看他这个想笑又不敢笑,还带点尴尬的样子,先笑了出来:“好啦,你也该累了吧?先去更衣,回来给你们洗尘。”
萧弗一面起来一面问:“那几位小郎君是?”他准备了给袁昴姐弟俩的见面礼,可没准备给别人的。如果这些人身份不一般,也是得凑一下的。梁玉道:“啊,都是本地士绅又或是番商家的孩子,我请了他们来与阿昴他们一处读书玩耍。你们办学校,这些小孩子不能瘠在一边呀。”
萧弗道:“如此,晚生明白了。”这些小孩子看起来都不错,真不行还能扣成人质,这一手真是漂亮,怪不得他伯父叮嘱他不可以只看袁叔父的行事,还要看一看这位夫人做事哩。
萧弗知道了孩童们的身份,又备下了几份礼物一一分赠,借机询问了他们的父兄,当晚就列了一张名单,打算正式上任之后就让这些人家把子弟给送过来上学。边地的学校也不如繁华之地,荒废谈不上,也是许久没有什么成效,萧弗知道自己的学问称不上宿儒,但是学校的制度他是很熟悉的。【先把制度建起来吧!】
他在离京前曾得伯父萧礼的提点,让他办学校就办学校,不要只想着建功立业,“教化”同样是一项功德。且袁樵所辖之地本就不是主战场,与其想“边功”,不如想“文治”。
萧弗便沉下心来,先将学校的旧校舍申请修葺了,再延请了当地几位大儒,将学生拘了来,一样一样凑齐了,把学校重建了起来。袁樵原就同意萧礼的意见,他到这里来一动不如一静,第一是要收拾人心。
在袁樵这里,收拾人心第一条,将士绅大族之心收拢,其次是借他们之势,普爱百姓、兼及异族。收拢士绅大族之心并不很难,一是给官做,二是给做官的机会。
梁玉在城中频频露面的时候,袁樵已先宴请了本地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待学校重建毕,袁樵与新到任的刺史宋义一同出席,上来第一件便是宣布了:“无论文试、武试,只要过得本督这一关,皆以贡士荐。”
朝廷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重边事,自然对边镇也不够重视,边地出才子大儒高官清流的比例越来越低。袁樵先由萧弗把学生凑齐了,接着便亲自出面,正式设宴请学生们的家长,从中辟任数人任官。
都督府装不下的,还有宋义等人的刺史府、州府不是?
到得这一年的新年,都督府大开宴席的时候,整个都督府辖下五州已人员齐备,本地英杰济济一堂,都停杯听袁樵宣布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