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全家进宫这还是第二回 , 第一回什么味儿都还没品出来就出来了。这一回不但是出席梁婕妤正式册作婕妤的典礼,还能在宫里待一整天,又捧着给梁婕妤和太子新做的衣裳鞋袜,全家都很紧张。
梁满仓亲自检查了马和马具,又把要进宫的儿孙们从头检查了一回。女眷们更麻烦, 天不亮就得起来梳妆打扮了。宋奇今天就钉在梁家了,将他们送进宫里还不算完事, 按照皇帝的指示,他还得跟着回来,把梁家一些扫尾的事情收拾完才算完,约摸还得过个小半月。
忙碌的成果是显著的。梁府男丁们一个个都似模似样, 还能看出风吹日晒的痕迹,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已没有了那么多的局促感,官话的口音也轻了许多。
其时已是春末夏初,梁满仓站在院里, 嘀咕着:“女人家就是麻烦,咋还不出来哩?”
女人打扮起来的麻烦劲是梁满仓这样的老年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梁玉起得早,梳洗打扮也利落。吕娘子没有资格入宫, 却也很忙碌。她将梁玉上下打量,评估道:“发式、妆容都要换!”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吕娘子给梁玉薄施了粉黛,重画了眉毛, 又配着衣裳梳了个单髻, 插了一排三支簪头花朵儿径寸的金簪, 剪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花往发髻另一边簪住。最后才满意地道:“这样就好啦。”
梁玉对镜一照,嫣然一笑:“果然比我原来的妆好看些,我真是白跟吕师学了一个月。”
吕娘子摇摇头:“一个月能有这样,三娘已是天赋极高了,京师的小娘子们懂事起就耳濡目染,三娘小时候可没有脂粉吧?”
“落地三个月,这儿,”梁玉指着眉心,“叫我娘拿筷子蘸胭脂点过哩。”
逗得吕娘子一笑,小指头蘸了点胭脂,也给她眉间点了一下。又说:“今天是婕妤的好日子,圣人不想看到有人闹事,所以正经行礼都是能过得去的。如果有事,多半会出在典礼之后。婕妤能忍,也就过去了。”
梁玉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先看。”
“世上从来不乏见风使舵的人,只要圣眷还在,就不须三娘自己做得过份。”
“明白,分寸。”
两人聊完,吕娘子送梁玉去南氏那里。南氏的正房里,几房儿媳、长大些的孙女已经都在了。梁玉才转进院子里,已经有婢女打起珠帘:“三娘到了。”
杂玉珠子串的帘子发出脆响,梁玉与吕娘子一先一后进了屋里,满室为之一亮:“好好,就该这样。”南氏对梁玉招招手:“我瞅瞅,我闺女打扮起来可真俊呐。”梁玉往嫂子、侄女一看,这两个月也不是白过的,都有些模样了,只是嫂子们肤色仍微黑,侄女们的妆容大概是婢女给画的,也不如吕娘子的手艺。
南氏想了想说:“她们眉毛不如你的好看,洗了重画,快点!!!都得给金做脸!”
很好。兵慌马乱!
洗脸,整张脸都重新画了。
梁满仓在外面等得开始骂娘,骂得儿子们抬不起头来。
终于,南氏被女儿、儿媳扶着出来,梁满仓忍了忍,忍住了,没骂,低声说:“叫我们好等!走吧。”
宋奇得陪着梁满仓他们进宫。虽然是太子的母亲,毕竟是个婕妤不是皇后,这宴会的规模就不大,也没有预备接待朝官。
且女眷进后宫,宋奇也盯不住。他便将目光放到了梁玉身处,顾不得称赞梁玉今天这打扮,先弯下腰去跟梁玉交代事情:“三姨,入宫之后多留神,尤其是贤妃。事急,可向淑妃求助。”
“淑妃娘娘我知道,可是贤妃?”
宋奇低声道:“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1】
梁玉顿悟:“明白了。”
宋奇又说:“许是下官多疑了,不过今天是婕妤的好日子,小心总是不嫌多的。”
梁玉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您哪件事情没说对过呢?”
两人几句话说过,梁满仓已爬上了马,南氏也该登车了,宋奇退后一步,目送梁玉与南氏同乘一车,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在前与梁满仓并骑,边为梁满仓作最后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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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已有人在等候迎接。梁玉虽有门籍,但是要陪伴母亲,还是跟大家一起走了一道手续,等核对完了,才又男一起、女一起,分了两拨。梁家男人由宋奇陪着,去两仪殿先见皇帝和太子,宋奇在宫里也有几个熟人,告诉他:“萧司空、杜尚书、赵侍中都在两仪殿。”
梁满仓经过宋奇的特训,现在知道了杜尚书是杜皇后的父亲,赵侍中是杜皇后的舅舅,不由紧张地问:“宋、宋郎,现在咋办?”
宋奇笑道:“有圣人与东宫在,梁翁有何惧哉?且随我来。”说完,与梁玉交换了一个眼色。
梁玉微微屈膝:“有劳。”目送宋奇等人走了,才迎上接她们的人。
还是个熟人,李吉。
这回李吉就不再是鼻孔朝天说“铁笊篱 ”的样子了,而是躬着身,小心地问候南氏与梁玉,口必称:“三姨。”
“三姨好,这是君华,上回三姨也见过的,如今我们俩都在延嘉殿里伺候婕妤的。”
梁玉笑道:“辛苦你们啦。上回说给姐姐和殿下做的衣裳也做好了,您看怎么着?有没有什么忌讳?”
“三姨哪里话?圣人都许了的,哪有什么忌讳了?三姨这边请,”李吉躬着弓,虽然介绍了君华,他还是抢着话,“不过告诉三姨一声,今天人多,不如先给婕妤过过目,派个人收了。”
“我就知道您仔细。”
李吉连说不敢,梁玉已经在给南氏介绍他了。南氏道:“我记得哩,上回皇后娘娘派到咱家的,那会儿咱还没搬家哩。”
李吉一面想要这点“旧谊”一面又怕梁家怪他当初无礼,一颗心左右摇摆,出了一脑袋的汗。
他留在了延嘉殿,但是昭阳殿又要他做耳目,这不是他想要的。在他的心里,是极想洗掉昭阳殿的印记,上延嘉殿的船的。但是梁婕妤她不顶事呀!梁婕妤不笨,真不笨,可你要她争,她真争不起来。她一不争,李吉就还得跟昭阳殿混,那不是白跟太子靠这么近了吗?!
跟昭阳殿有什么好呀?他不是最有脸的宦官,徐国夫人还挺难伺候的。要是叫他去刺探个寻常妃子,他也就干了,梁婕妤儿子是太子!哪有儿子不向着亲娘向着母老虎的?没这道理呀!再跟昭阳殿一条船,不是等死吗?
他就将主意打到了梁婕妤娘家身上,一眼扫过去,老的老、小的小、土的土、笨的笨!得,就还三姨吧!梁家现在用得着他呀!他在宫里!
有了这门心思,李吉就卖力给梁玉讲起了宫里的情况。延嘉殿有多少人,谁是皇后派的,谁是贤妃派的,梁婕妤带来的又是谁。这回梁婕妤拜婕妤,又有什么人来观礼,点明了有萧司空的妻子晋国大长公主,还提到了凌贤妃的妹妹凌珍珍,她在前不久被梁贤妃以陪伴、襄助为名叫进宫来,又有李淑妃,这次也带着儿媳妇、孙女儿,都在延嘉殿坐了有一会儿了。
梁玉一一记下了,一个婕妤能有这个排场,不算差了,尤其是晋国大长公主,她能来是真给梁婕妤面子。不过梁玉最关心的还是李淑妃:“淑妃娘娘可是那一位的母亲?”
李吉小心地说:“是。”
南氏便说:“好人呐!”
李吉笑道:“是呢,对咱们婕妤也挺和气。您老见着她就知道了,顶好说话的一个人。”才怪!那是徐国夫人全宫里唯一没能惹的人,可惜,儿子死得太早。
说话间,梁玉看到了昭阳殿,问道:“不用先见皇后娘娘吗?”
李吉道:“咱先观礼,婕妤还得来拜皇后娘娘呢,到时候跟着一起来就是了。今天圣人也在,不会被挑礼的。咱延嘉殿后面三姨还没看过吧?好大一株合欢树,又叫连理枝。”
梁玉道:“那咱有眼福了。”李吉霸着说话,君华也不插言,小宦官小宫女更说不上话,梁玉也不硬拉着他们说话。李吉又说:“咱们先从那边绕过去,直接见婕妤,前面堵着好些人,麻烦。”
不从正门走?梁玉愣了一下。
李吉陪着小心:“大长公主也在呢,您在那儿一耽搁,先见婕妤嘱咐话的机会就少啦。”
梁玉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听你的。”
到了延嘉殿,梁婕妤已经穿好了大礼服,脸上也上了妆,比上回看起来年轻了不少,眼睛里也透着喜气。
李吉上来回了话:“婕妤,老夫人和三姨她们来啦。”
梁婕妤与南氏等先抱头痛哭一回,宫女们赶紧来劝:“且收泪,妆要花了!”母女俩被分开了,又补妆,南氏想起来衣裳,叫拿给梁婕妤,梁婕妤就叫:“君华,仔细收起来,我回来穿。”
君华默默地收了衣裳。
梁婕妤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说出一句:“都会好的。”梁玉瞪了她一眼,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梁婕妤回了她一个眼色,示意以后再说。
李吉又凑了上来:“婕妤,老夫人、三姨还没见过大长公主她们。”梁婕妤惊得跳了起来:“快!快!快!”
于是再见前来观礼的人。晋国大长公主便是萧司空的妻子,五十来岁的人,保养得仿佛四十 许,精神也不坏,这是最有脸面的人,接着是皇帝的姐妹们、又有皇帝的女儿们等等。与大长公主对坐榻上的是一个衣衫素净的妇人,梁玉猜这就是李淑妃。
凌贤妃在另一边,身后一个漂亮的小娘子,梁玉还依稀记得她的长相——凌珍珍。凌贤妃正与旁边一位宫装妇人说话,李吉悄声告诉梁玉:“三姨,这是圣人的妹妹,乐阳公主。”
看到梁婕妤来了,凌贤妃笑着起身:“主人家来了。哎哟,这是谁呀?不是咱们三姨么?你们怎么偷偷来了,我们都不知道的。”
晋国大长公主慢悠悠地起身:“延嘉殿的事,为什么要你知道?”
这就呛上了?梁玉原本听凌贤妃说话就不大舒服,不料不用自己呛,最厉害的一个代为出头了,也就乐得装傻。心道,宋奇真是奇人!叫他猜着了!
扶着南氏拜见了大长公主为首的一众公主,李淑妃为首的一众宫妃,人也就算见得差不多了。诸公主、宫妃也将梁家女眷看了个遍,都在心里说,这家灵气都在这个闺女身上了。心里怎么想的,脸上都没带出来。南氏等人的本事就没这么高,大多带着点茫然。
这一室的珠光宝气,锦衣霓裳,公主们还都有血缘关系,还都上着流行的妆,南氏有点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了。
梁玉记性倒好,也只能提醒南氏一人,是以梁大嫂往下,干脆都闭嘴了。宋奇教过:“可说可不说,不说。”
梁婕妤眼前只有一个妹妹的时候,还能叫妹妹躲在自己身后,自己挺身而出去挨打。现在一大家子在这里,且不是挨打,她就照顾不过来。凌贤妃和大长公主对着呛,她才张了个口,两人已经呛完了。沉默得太久的人,让她说话她都很难与别人顺畅的沟通,哪怕她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梁婕妤看着妹妹,干着急,只恨自己蜷得太久不会伸展了。梁玉一面帮南氏跟晋国大长公主交流,一面往仁孝太子遗孤那里看了两眼。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有一双沉静的眼睛。前太子妃也不奢华,与李淑妃婆媳两个只是静静坐着,偶尔才说一两句话。小姑娘索性就一言不发了。
衣食不缺,大概是缺点母亲祖母以外的关爱。人情冷暖,梁玉太明白了。
说不几句话,仪式开始了。
礼毕,去昭阳殿拜见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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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昭阳殿,凌贤妃原打着看徐国夫人发疯的主意,没想到徐国夫人虽然脸上没多少笑影,却也说了几句恭贺的场面话,还不是冷嘲热讽,而是正正经经的!
真是见了鬼了!徐国夫人鬼上身了吗?凌贤妃不可思议地想。
徐国夫人根本没看她,只对南氏道:“做父母的,看到儿女有着落才是真的安心。不过今天婕妤父亲不能亲见,他们会有东宫的人招待,你多看看,回去讲给他听,也是一样的。”
天爷!徐国夫人疯了!
所有人都惊了!
桓琚父子俩是只要今天这场面过得去,就不会计较徐国夫人是疯了还是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梁玉看着徐国夫人,心说,就怕你是来不及了。
桓琚也不肯信徐国夫人是改好了,他很疑心这是徐国夫人的缓兵之计,恐怕是有人提醒了她。没用的,此事不在徐国夫人一个人,而在于她和她、杜皇后身边的一群人,想压制皇帝的权威。这是不可以的。
桓琚不动声色,问候了大长公主,再问南氏几句,抽空还问梁玉:“三姨近来读书了吗?”
梁玉笑道:“才读,明明学了一些了,越学越觉得自己懂得少,真是奇了怪了。”
桓琚大笑。
“真的,以前我敢跟他们说,谁不好好学,学不会,我打谁。现在不敢说了,总想,我自己是不是学会了呢?真是……这事一定有古怪!”
桓琚笑得更大声了。凌贤妃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谁都没看,低着头就站在父亲的阴影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梁玉却知道,这角度,刚好能让太子看到他的侄女。
行,我知道了。
拜完帝后,徐国夫人先说:“昭阳殿的礼毕了,今天是婕妤的事,该让婕妤回延嘉殿主持。”竟抢在了凌贤妃的前面表达了善意,还挺到位的。凌贤妃更懵了:昭阳殿认命了?!
杜皇后居然也应和:“圣人,我们同去,如何?”
一群人热热闹闹又都去了延嘉殿。
梁婕妤战战兢兢,亏得帝后没有一个挑理的,客人们也都不在意。宴罢,帝后二人还没走,还要做足样子,要一起玩。凌贤妃这时才又打起精神来,她倒是想满场飞,可是晋国大长公主来了,此人一向看她不顺眼,李淑妃也来了,明摆着是来保梁婕妤的。行吧,凌贤妃想,那你们闹吧。我不信梁家丫头出风头,徐国夫人还能忍下去。
徐国夫人真个忍了。
虽然还是不怎么笑,还端着长辈的谱儿。却不但没有为难梁婕妤,看梁婕妤实在不是个能主持热闹场面的人——饮宴招歌舞还好,玩耍梁婕妤就不在行——徐国夫人就说梁玉和凌珍珍两个:“你们姑娘家正在玩的年纪,坐着多么的无趣?看看投壶、弹棋、双棋,再不行抹牌,哪样不能玩呢?”
梁玉心道,您要是仨月前这样,我把您跟我亲娘一样的孝敬,现在……只怕你亲女婿都不信你是真的改了。
脸上还是笑着,起身听了,答道:“正琢磨着先玩什么好呢。”
桓琚有心做脸,梁婕妤是实在扶不上墙,她自己也死活不肯上去。有徐国夫人这个茬儿,桓琚也只能接了说梁玉:“不用琢磨,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挨个儿来也成。你是姑姑,你不玩,你侄女们怎么好抢在你前面玩呢?跟她们玩吧,下注去!钱没带够我给你。”
梁玉还是笑嘻嘻地:“那我就不客气啦,赢了的咱们对半儿分。”
桓琚的妹妹乐阳公主好奇道:“你就这么拿得准一定能赢?”
梁玉笑道:“我才学这个,听说新手的手气都旺。”
桓琚也来了兴趣:“那便来!输了我可是不饶的,谁都不许让她。罢了,投壶吧,我坐庄。不比谁投得更好,只看投中投不中。投不中就算是输。就看手气!下注,都拿金钱来!”
“行!”梁玉话是这么讲,可她手里没有“金钱”。所谓金钱,与市面上使的铜钱的区别就是,它是黄金铸造的,且不在市面流通,是宫里铸造的用来赏赐、玩耍的。
桓琚道:“你钱呢?”
晋国大长公主道:“做了皇帝的人,出息。不是说你出的吗?”桓琚连声说:“我出我出。”
开局。乐阳公主对梁玉。
梁玉的投壶是才练的,吕娘子打进了梁府,除了读书,就教她吃喝玩乐,勤俭节约是没有的,腐化享乐是培养的。宋奇也跟着惯纵,有求必应。立志把个早起劈柴烧火的小学徒,养成个五毒俱全的大奇葩。吕娘子还称赞:“你这天份,别人求也求不来!”
投壶的壶也跟一般的壶不大一样,口细,颈长,有两耳。梁玉捏了箭,问道:“有什么讲究没有?要全壶吗?”全壶即全入瓶中。
桓琚道:“贯耳也算你中。”贯耳即投中壶耳圆环。
梁玉将手里的箭一一投入壶中,自始至终手都是稳稳的,每投一箭节奏的间隔也是一致。投完了,拍拍手,笑道:“怎么样?赌注呢?”
桓琚笑着代妹妹付了钱,又指公主、妃嫔们说:“你们也与她赌,谁赌赢了,我有赏!”又指梁婕妤,让她去给妹妹收钱,梁玉算是替梁婕妤在赌,可算把梁婕妤捆梁玉身上给推到前台上去了。
乐阳公主就不信梁玉是才学的投壶,桓嶷的大姐丰邑公主则是不信她的手气一定是这么好。两人都知道梁玉是从乡间来的,乐阳公主就认为是乡间也有这种投壶的游戏,因为“乡礼”中有“射”,这是写在《礼记》里的。丰邑公主则想拉着梁玉去弹棋,也做赌注,她认为即使什么都会,也不可能局局都赢,一定要试试。
二人也是煞费苦心给桓琚抬轿子,梁婕妤明显抬不起来,只好抬她妹妹,反正要热热闹闹的。乐阳公主看到凌贤妃使了好几回眼色了,只当没看见。她是与凌贤妃交好,可那是看皇帝的面子。
两人就拉着梁玉从弹棋赌到双陆,再来干脆摇骰子。渐渐地,延嘉殿里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两人拉着姐妹、大小嫂子、各种“阿姨”,一道下注,梁玉面前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起初,都存了“看至尊父子面子,来送钱”的心,渐渐好胜心起,都不肯信邪,个个认真了起来,不幸还是输。梁玉好像是个天生的赌徒,赌具在她手里驯服极了。
几局过后,桓琚带着儿子,杜皇后带着亲娘,都与晋国大长公主一道凑近了围观。
徐国夫人只是提议,桓琚也不过顺水推舟,都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情形,也都觉得有趣。徐国夫人站在梁玉身后,桓琚则站在梁玉对面张美人身后,都给自己看中的人加油。其他人更是挽袖握拳,喊成一片。
揭开骰盅,又是梁玉赢了。她们这一局玩的最简单的赌大小,三枚骰子,点数多的为胜,如果同时摇出三个同样的点数,就比三个不同数字的难得,也算赢。梁玉摇出了三个六。
梁玉看了看,差不多了,故意问梁婕妤:“阿姐,这有多少了?”
梁婕妤道:“我问我?我问哪个?”所有人围了一圈,气氛热烈得不得了,梁婕妤一身汗,早数岔了数。
梁玉便将钱一推:“那就不算了,有多少算多少,见者有份。说好了平分的呢?押我就赚了。”顺手将张美人的钱又推还给了她。张美人哪里肯要?今天来都是来送钱的,谁都比梁婕妤有钱,只是没想到梁玉真的会一直赢下去。
围观者都在兴头上,他们闲暇也会赌斗,这等玩什么都赢的奇景真是见所未见,都想接着看。桓琚也不肯要“分红”,只想看下去,问道:“赢了就要收手吗?”
“分一半也赚够啦,再赌,我爹要打断我的狗腿了,”梁玉飞快地说,“家里不许赌的。来来来,都拿走,可不敢跟别人说我赌了哈。咱们玩点斯文的多好?”
提到梁满仓,桓琚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还在东宫里,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说:“把你那钱收起来吧,她们愿赌服输的。”
梁玉笑嘻嘻地给每个与她赌过的人发了两枚金钱,代妹付款的桓琚也有份。被人发钱了!桓琚捏着金钱问:“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啥说法?赢了的也不能不给没赢的活路呀。叫人净光净的下场,多不好?”
桓琚捏着钱,笑了:“行,都收下吧。三郎,你三姨这话说的好。”
梁玉没接这个茬,问梁婕妤:“姐,你这儿谁最不爱说话?”
梁婕妤道:“那,君华吧。”
梁玉就叫君华随便说个数。
说个什么数呢?君华看到三姨,就说了个“三”。梁玉捧了三捧钱出来,对君华道:“你们分了吧。”放赏是常有的,君华如惯例谢赏,取了张托盘来要将三捧钱收到托盘内,拿出去按照宫里的习惯分钱。梁玉按住了她的手:“不是这个,这是我留着带回去给他们看看,够他们一人一个的了。那些才是你们的。”
君华看着那一堆小山似的金钱,呆住了。
梁家是个什么样子呢?暴发户,也就是说,他们之前是没见过钱的。搬进新宅之前,梁家的大嗓门,全京城都知道太子他亲外公天天嫌弃米买贵了,不用吃上等米,下等米一升便宜好几文。梁家“铁笊篱”之前扬名京师的其实是“铁公鸡”。
桓琚大笑:“三姨赏的,你们就收下。”
乐阳公主摸了摸下巴。延嘉殿人人有赏,梁玉还把这个分赏的差使给了君华,那是昭阳殿的人,这真是太有意思了。代亲姐收买人心呐!啧!比贤妃那个傻妹妹能干多了。难得是做得自然不做作,这份本事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
桓琚看看光景,道:“来来来,自我始,自我终,与我赌最后一局。”
梁玉笑道:“就不,财散过了,手气再散了呢?我已没得输了,找个人帮我赌行不?”
“也手气旺的?”桓琚奇道,“你姐倒是不见赌过,你找这个新手?”
梁婕妤不习惯做焦点,头又低下了。
“这屋里没赌过的人多着呢。”梁玉倒是一点也不怵,把桓嶷推了出去。
桓嶷心道,三姨总不会坑我的,可我是赢好还是输好呢?就老老实实坐在那儿,打进来问候完之后他就没有出声,现在也是闷声不吭地坐着。桓琚就有点兴致不高:“你看他是能赌的样子吗?”
“那我给他借个手气旺的人。”
桓琚心头起疑,脸上还是笑:“什么人?”
梁玉转身到了李淑妃面前,盈盈一拜:“小娘子借来给她三叔抱一抱,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