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到达了白河郡境内。
冯蕴一行十几个人,都有了明显的兴奋。
“紧赶慢赶,总算是要到了。”
“也不知大王在何处等我们……”
众人讨论着,突然听到“咕”的声音。
是肚皮饿了发出的肠鸣,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他们救回来的两个小娘子身上。
据她们自己说,是双胞胎姐妹,大的叫金双,小的叫银双。
按小满的说法,“是美人。”
眉毛弯弯,朱唇皓齿,眼睛清澈,看人饱含深情,金双性子温婉,银双更为伶俐,姐妹俩长得很相似,又各有千秋,除了肌肤粗糙了一点,身形太瘦了点,旁的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也看得出来,二人家境不是很好,这两日众人不论是自己生火做饭,还是路上打尖,她们都十分克制,饭吃三分饱便不用了,生怕给人带来麻烦。
许是这般讨喜的性子,很快便赢得了大家的喜欢。
小满探头问:“你们饿了吗?”
金双满脸通红地摇摇头。
银双则是点点头,“我阿姐饿了,我不饿。”
小满蹙眉说道:“娘子也没克扣你们吃食,做甚这般节省?”
银双道:“能活一条命,已是万幸。这灾荒年节,万不可再给恩人添麻烦,糟蹋恩人的粮食……”
他们生在长门,有冯蕴张罗,上面还有雍怀王顶着,比这天底下的大多数人日子都要过得富足,但尽管没有身临其境,也知道这个世道,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再说,也是苦过的人,能感同身受。
小满当即拿出几上的零嘴和两块糕点,递出去。
“先垫垫肚子,可别再省了。”
银双千恩万谢,自己却不舍得吃,全递给金双。
金双也摇头,“你吃。”
姊妹两个互相推托,谁都想把好的留给对方。
小满看着这一幕,莫名就想到了大满。
她俩小时候也吃了很多苦头,父亲嫌弃女儿,极为苛待,对大满就更是如此,从来没有给个好脸色。
那时候有什么吃的,大满也会让给她,哪怕她自己饿得头晕眼花,拼命吞口水……
小满懂得饿肚子的煎熬,回头便眼泪汪汪地问冯蕴。
“娘子,你……你收下她们吧。”
在救下金双银双的时候,她们便请求冯蕴收留,说家里母亲早亡,父亲娶了续弦,兄长和嫂嫂,全然不喜……
否则,她们也不会抛头露面讨生活,让梁焕章的人抓去……
但冯蕴拒了。
没说别的,只说出门在外,能带她们出火坑已是不易,等到了白河交到家人手上,剩下的还得靠她们自己。
小满对此是有疑虑的……
娘子在花溪收留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像金双银双这样的没理由不要……
所以她才又提了一嘴。
闻声,金双银双东西也不吃了,齐齐看过来。
眼里写满了——盼娘子收留。
冯蕴看了小满一眼。
小满心软,给吃的,她都没有开口。
面对这样的请求,她却沉下脸来。
“我们还要赶路,车到白河城,就放她们自去。”
金双和银双眼睛里露出失望,齐齐垂下头,哽咽一声。
“多谢恩人……”
小满默默放下帘子,怅然若失地坐下来。
冯蕴闭目养神,好半晌没有听到她的动静,稀开眼一看。
“可是觉得我心狠了?”
小满低头,“仆女不敢。娘子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善人。”
冯蕴撩起眉毛,哼笑,“口不对心。”
小满嘴巴抿了一下,又抬头小声问她。
“在花溪,那么多逃荒的人,娘子都收留下来了,为何就不肯收金双和银双姐妹两个呢?”
冯蕴沉默片刻,淡淡地道:“看她们造化吧,”
小满眼睛一亮,“这么说还有机会了?”
冯蕴瞥着她,没有吭声,默认了。
小满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就高兴起来,“我就知道娘子是不会随便丢下她们不管的……”
马车快到白河城的时候,冯蕴正要派人去打听雍怀王一行人的下落,就听到叶闯兴高采烈的声音。
“娘子,纪侍卫来了。”
来人正是纪佑,骑着一匹枣红马,嘚嘚跑近,拱手行了一礼,便喜滋滋地道:
“王妃来得正是时候,大王在白河驿馆等候多时了,久不见王妃赶到,那是茶不思饭不想,很是放心不下,特地派属下来看看……”
冯蕴知道纪佑什么性子。
什么茶不思饭不想的话,全是添油加醋。
“前头带路吧。”
她又想到什么似的,撩帘子看一眼,说道:“我在安渡郡都尉梁焕章手底下救了两个女子,自称是白河郡人,我们先送她们归家,再去驿馆。”
纪佑自是应下。
回头便问金双和银双。
“二位女郎家住何处?”
金双低头,不敢看纪佑的眼睛,声音细细的。
“白河郡汇通巷的陈家。家门口便是白河草市……”
纪佑眉头皱一下。
“是正正对着草市的那家吗?”
金双点点头。
银双不解地问:“壮士知道我家?”
纪佑扫过姐妹二人,突然流露出几分同情。
“我来的时候,从白河草市经过,看到草市对面……着了大火……”
他声音未落,便听到葛义低喝一声,“快看!”
众人循声望去。
白河郡城廓的上空,突然冒出一股浓烟,伴伴浓浓的烈火,不过转瞬就卷入了天际。
纪佑厉色道:“就是那里,我过来的时候火势刚起,不少人冲过去救火,我忧心王妃未敢久留,便快步打马出城来了。这一看,火势大了,控制不住了……”
他说话的时候,两个小娘子便紧绷了身子,待他说完,金双已摇摇欲坠,整个人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幸得纪佑站得近,伸手一揽,接住她。
金双倒在了他的怀里。
香香软软的小娘子置于怀中,气息带着温热,激得血气方刚的纪佑无法自抑的紧绷,就像被烫了手似的,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提着那一截细弱的小腰,胀红着脸回头叫小满……
小满和银双赶紧让金双托住,喂了些糖水,苍白的脸这才恢复了血色。
冯蕴没有耽搁,带着人很快便进了城,城里到处都在议论起火的事,等到草市一看,金双和银双的家,只剩下残垣破瓦,灰烬乱飞……
她们的家人也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官府来人几个差役,在查起火一事。
冯蕴让葛义和小满留下来,帮着两个小娘子善后,自己跟着纪佑去了驿馆。
冬季的天黑得早,驿馆里的人,原本准备歇下了,因冯蕴的到来,又立即喧闹起来。
元尚乙让董柏来察看究竟,大长公主也让濮阳漪过来,询问一下冯蕴的情况……
冯蕴想着温行溯拜托的事情,刚想让环儿去取出那一方丝帕,交给濮阳漪,裴獗便冷冷淡淡地赶人。
“县君见谅。拙荆舟车劳顿,今日要早些歇下,等明日,再去拜见大长公主殿下……”
濮阳漪挤着眉眼看冯蕴。
“是我失礼。那您二位早些歇着,多歇歇……”
本是寻常至极的话,因濮阳漪重复两遍,变得暧昧。
冯蕴看了裴獗一眼。
也就几日不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
久别重逢之感。
喜悦和渴望悄悄滋生,又在彼此眼中流转。
冯蕴抿着唇忍着笑,随他进了住处。
白河驿的占地面积很大,裴獗的住处在驿馆的左侧,叫朝阳轩,屋子里极是宽敞,桌椅书案应有尽有。
冯蕴刚落屋,便有仆从端了热粥和小菜进来,裴獗替她盛在碗里,伸手拭了拭温度。
“吃吧。”
冯蕴看着他俊朗严肃的面容,再看一眼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眯起眼道:
“纪佑说你们昨日便到白河驿了?”
“嗯。”裴獗点头。
冯蕴笑道:“看你这床,根本就没有睡人的样子?”
裴獗抬头看着她,“蕴娘观察,细致入微。”
冯蕴眉梢一扬,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老实交代,昨夜歇在哪个小娘子的屋里?”
裴獗在她身侧坐下来,将粥碗推近些,漆黑的眼睛冷寂的,孤清的,声音也平平淡淡。
“昨夜批了一宿公文。”
冯蕴笑道:“我以为你会说,昨夜等我,未能成眠。”
裴獗低头看着她,伸手顺了顺她的耳发,“等你了。”
三个字轻轻的,就那样撞入冯蕴的心里头,明明他说话的时候没带什么情绪,却听得她心跳如雷,加快了频率……
她低头喝粥,不看男人灼热的目光。
“来的时候,在成衣坊给你和阿父长姊、阿左阿右都带了一些冬衣,今冬新制的,回头你试试看……”
裴獗问:“敖七没有?”
冯蕴转过头去,氤氲火光中,男人身形挺拔颀长,板着一张脸,不见半点波澜。
她眼角含笑,“小七都成家了,那可不方便。”
裴獗这人,素来喜怒形于色,可这瞬间,冯蕴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吃惊地瞪着他,伸出手指,在他眼前一晃。
“大王笑了?”
裴獗顿了顿:“吃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