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不冷化雪冷,帝后二人在后苑中待了一会便进了暖阁中,陈彤早已在这里准备好了炭盆、热汤。
躺在摇椅上,喝着皇后递来的暖饮子,赵祯轻轻笑道:“还是叶安会享乐,这逍遥椅当真妥帖,垫上些软褥子便比锦榻高强百倍。”
“叶侯还真是咱们大宋一等一的聪明人,别的臣妾不知,单看这普惠商号有多少的花样来?为国朝带来多少的税赋?臣妾可听闻那东京城外的叶庄工厂,普惠百货可是前所未有的,就他叶安到了后才弄出的东西。世人皆说叶安家学非凡,得天授之才异于当世,官家既以提其为当朝馆阁学士,何不重用?皇城司毕竟是特异之所,非用人之地,亦非文资所在。”
曹婉一边说着,一边递过帕子给赵祯擦嘴,像是闲聊的话却明显偏向叶安。
赵祯微微苦笑:“都说曹家与叶家关系甚好,朕却没想到连你这堂堂皇后也为他说项……”
不等赵祯的话说完,曹婉便立刻道:“官家切莫如此说臣妾的不是,举贤不避亲古之道理,可况您打压云中郡侯府实属有悖常理,此等全才又是官家您的侍读学士出身,乃真真可用之人,趁手之人!”
“曹玮教你这般说的?”
赵祯淡淡的看向曹婉,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所有人都在帮叶安说话,什么时候他在朝里朝外的人缘如此之好了?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曹婉微微一笑道:“官家,您看满朝的文官为何都不待见叶侯,但无论清流,御史,台谏皆不会刁难他,这是为何?”
赵祯轻蔑一笑:“还能因为什么,他叶安处事圆滑,哦,朕说错了,不光是圆滑,而是把所有人都绑在他的利益之上,他的利益就所有人的利益,连朕也不能例外,所以朕用他,却不能重用,朕赏他,却不能重赏,朕厌恶他却不能离他!这样的臣子难道不可怕吗?太过才华横溢,文武精通,看看那甘凉!还是朕的甘凉吗?看看普惠商号,还是朕的普惠商号吗?!若有一天天下人皆离不开他,皆被他的利益所捆绑,这天下还是朕的吗?”
“官家!!”陈彤惊叫一声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曹婉同样跪在地上不住颤抖,金口玉言,从官家嘴里说出来这话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你们也知晓朕不会治他的罪不是吗?株连九族,朕若是真如此了,那朕这位他曾经的学生和你曹家也在其中,哈哈……看到了吗?没人能治他的罪!连朕都不能!”
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曹婉,赵祯俯身将她拉了起来道:“朕不会怪罪你,只是把朕的担忧同你说清楚,朕不能重用他,就算到了国难当头之时,谁不知他叶安被党项人称之为“魔将”?有他在朕的西北能安定十年,甚至三十年!可朕丢了边州不要紧,但不能丢了天下。”
曹婉微微点头不敢言语,她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和官家看到的不一样,甚至远远不如,这便是天子之能,而非皇后之才。
此时的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作为女人,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又岂能不知这是官家内心的恐惧不在别处,而是叶安太过聪明,甘凉是什么地方?一块苦寒之地,就算有曾经的五凉京华所在,可早已不知衰落到什么地步。
可叶安过去了,甘凉便成为大宋西北最为繁盛的所在,不,不光是西北,而是整个大宋除去东京汴梁之外最繁华的所在。
豪商巨贾皆往那去,万千货物皆是海量出入,朝廷关税与日俱增,多少家族的生意与其有关联?多少人靠普惠商号讨生活?
说到底还是官家心中的嫉妒和不甘!
在曹婉心中,她是绝对相信叶安不可能造反,天下谁都可能造反,唯独他叶安不会,他根本没有必要啊!
就算是官家想要叶安手中的普惠商号,那也会用巨大的赏赐去换,完全可以保云中郡侯府世代不衰,永远跻身大宋的豪门之中。
钱财不缺,有了恩荫官的保障,他云中郡侯府还缺什么?他的聪明才智不用来给大宋出谋划策还能用来作甚?
二叔说过,文人清高,他们人活一世就是要一展胸中抱负,他叶安少年得志,有天纵之才,有什么理由造反?
起身之后的曹婉便在赵祯身前身后的忙活,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而地上的陈彤也被她一脚给踢了起来去准备饭食,他是绝对不会将官家今日说的话传出去的,跟在官家身边这么多年,这种最简单的规矩他岂能不知?
可惜曹婉并不了解叶安,整个大宋唯二了解叶安的一个是刘娥,她已经死了,另一个便是赵祯……
赵祯就是对叶安太了解了,作为官家他阅人无数,但却从未见过有叶安这般头脑的,这个人有着过人的智慧,他的脑袋仿佛与常人不同,在他那里连自己的都是常人,朝中的相公,御史,馆阁学士,等等所有人绑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或者说他们从未见识过叶安真正的智慧,任何一个见识过他正真智慧的人都会感到恐惧,那所谓的格物学有着太多太多的分支,而每个分支之下又有者更多的内容,纷繁复杂,那所谓的“政治经济学”不过是经济中的小小一条而已,但自己到现在还弄不透彻便可见一斑。
家学,家学,这是赵祯最弄不清叶安底细的东西,也是他一切恐惧的来源,这个家学让叶安天赋异禀,但也是这个家学让他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
作为官员,他居然没有一丝上进之心,就算待在皇城司这般的要害之位,也是做着他自己的事,从不利用手中的权利来讨好别人,就算连自己这个大宋官家他都不愿讨好。
他明知与自己走的越近,官运便越对他的官运越好,可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说到底叶安并不稀罕自己手中的权利,他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东西的欲望!
曾经的他与自己说是师生,但更多时却如同一位友人,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很多时候说话更像是在逢场作戏!
赵祯讨厌这种感觉,总觉得叶安在故意疏远自己,也在疏远与这个朝堂的一切。
他宁愿与家门口的百姓嬉笑怒骂,也不愿在自己面前有任何放纵,即便是回到当初刚刚相识的模样也不肯。
叶安说过一句话,人的一切恐惧来源就在于未知,只有未知的东西仿佛黑暗中随时伸出的手,你不知他何时伸出,更不知他会如何伸出,或是悄无声息,或是迅如奔雷……
现在回看叶安做的一切都是阳谋,他光明正大的将一切暴露在日头下,所有人都觉得他毫无问题,所有人都觉得他与自己这个官家亲近,而自己也要维系这种模样,以达到天下人希望看到的“主圣臣贤”……但在赵祯这里,如此局面是维系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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