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疯够了没得

阳光渐渐被乌云遮蔽,但乌云看着并不厚重,就像是烟云,笼罩在战场上空。

细雨如雾气,缓缓飘落。

正在厮杀的赵永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气,喊道:“兄弟们。”

“在!”

他率领麾下刚轮换上来没多久。

“向前!”

众人齐齐上前一步。

“杀!”

“退!”

进退之间,便是将领的能力。

进一步,敌军被迫退一步,随即退一步,中间就出现了空间。

陌刀手趁机上来。

“杀!”

赵永和麾下大口的喘息着,拿出水囊,飞快的喝几口,然后又准备接敌。

敌军在疯狂冲杀,而北疆军的防线却越来越稳固。

“你准备了什么?”

宋震问道。

裴俭带着奇兵出发了,但去向却没说。

这等大战,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杨玄说道:“这一战不好打,我有心理准备。赫连荣会如何,我猜测了多种可能,可最终都猜错了。

不过为将者,本就该以我为主。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奇兵?”宋震说道:“先前并未颓势,你却令大军后退,这是骄敌。骄敌何用?伏兵没有啊!”

“宋公,用兵之道,虚虚实实。您是老将,我本该请益,可此战太过重大……”

这是隐晦的就隐瞒奇兵之事对宋震表示歉意。

“裴俭他们,此刻大概进了潭州城。”

宋震倒吸一口凉气,“你……那些印鉴文书如何能瞒过守军?”

“老贼会些鸡鸣狗盗的本事。”

“你让大军故作颓势后撤,敌军不断把消息传递回去,若是战况不佳,守军必然戒备森严。听闻前方战事顺利,守军心中一松……”

“他们会懈怠,会迫不及待的想参战。在这等心态之下,见到五百余骑援军,文书印鉴齐全,谁会想到是咱们的人呢?”

杨玄淡淡的道:“兵法,归根结底还是玩心眼。”

话音未落,有人喊道:“北边,快看!”

北方,一股烟尘在冲天而起。

宋震叹道:“奇兵之道,奇兵之道啊!遇到了你,赫连荣输得不冤!”

“副使,下官请命!”有将领请命出击。

杨玄微笑,“再等等,我更喜欢看到赫连荣看得到那股浓烟后,会是甚么神色。想来,会很有趣!”

此刻出击太早,敌军士气还在。要等对方发现了老巢不对劲后,再发起进攻。

赫连荣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战局。

身边,陈发祥轻松愉悦的道:“北疆军的操练果然不俗,厮杀到了此刻,依旧有力气。不过,杨狗不敢把辛无忌和仆从军调上来……”

赫连荣说道:“那些人打顺风仗还行,这等尸山血海的僵持战,顷刻间就能崩溃。

老夫说过,杨狗能用的就是那五千步卒!从头到尾,他不敢换!这便是老夫确定此战必胜的缘故!”

陈发祥由衷的赞道:“使君在潭州这几年,对兵法的理解从粗浅到如今的精通,令人惊叹。”

赫连荣微笑,“说来说去,兵法,也就是斗心眼。论斗心眼,老夫还是有些心得。”

“那是什么?”

身后那数千预备队中传来了嘈杂。

陈发祥大怒,回身刚想呵斥,却呆住了。

他呆呆的看着北方。

“是什么?”

赫连荣微笑回头。

笑容凝结在了脸上。

潭州城方向的空中,十余股浓烟正在狰狞的随着濛濛细雨飘摇着。

潭州起火!

“潭州起火了。”

有人尖叫。

是谁?

赫连荣面色苍白,“定然是城中有人用火不慎……谁敢造谣,杀了!”

十余人被斩杀,人头丢在边上。

陈发祥面色铁青,“使君率军回去吧!这里老夫顶着。”

“不!”

赫连荣按着刀柄,笑容竟然轻松了许多,“当年皇叔离开了潭州,老夫接手。从那一刻起,杨狗就是老夫的头号大敌。

老夫与他周旋,用尽了各等手段。

主动出击,败!

据守不出,败!

老夫想啊想,就想寻个能击败他的法子。

想了许久,也用了用,还是败!

老夫……不甘心啊!老夫甚至想回宁兴,由此避开这个对手。

老夫怕了他,不行吗?”

他抹了一把泪,“可真是不行呢!先帝驾崩,陛下登基,边疆一带的官吏暂且都不动。

老夫想,那就守着吧!为陛下守好潭州。

老夫听闻内州丢了南归城,还觉着好笑,心想,从此杨狗就会把内州当做是目标,一步步的打下来。

也好吧!毕竟,和老夫无关。

可没想到他来了,老夫草特娘!

他来了!

他就不肯放过老夫。

那么,老夫能怎么办?

和他拼了!

唯有这个法子,才能振奋军心,才能刺激老夫。

你也看到了,刚开始时,北疆军显然被我军给震慑住了。可特娘的,他们又顶住了。

随后节节后退,老夫当时还得意,此刻想来,这是杨狗在骄敌。

这个狗东西啊!他没有伏兵,却准备了奇兵。

就如同马贼般的,把老夫的根基一把火点燃了。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使君,徐徐撤离吧!”陈发祥说道。

“不了。”

赫连荣看着他,“若是胜了,你率军压上。若是败了,你在后面接收溃兵。记住,潭州城不能丢。”

陈发祥觉着这话不祥,“使君你……”

呛啷!

赫连荣拔刀,把马缰挽在断手的手臂上,微笑道:“老夫去见见杨狗。驾!”

战马冲了出去。

“使君,不必如此!”

陈发祥觉得退兵也是能接受的结果。

当然,这一路会死伤惨重。

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驾!”

赫连荣用刀背拍打着战马。

对面。

杨玄指着那些烟柱笑道:“赫连荣定然会奇怪,心想这一战我为何没给他准备惊喜,如今,惊喜来了。希望他能喜欢。”

那些将士也看到了烟柱。

“潭州城破了。”

欢呼声中,杨玄说道:“潭州军此战成功赢得了我的敬意,可事实证明,我大唐男儿更为出色。”

“副使,赫连荣冲阵了。”

杨玄看到了,愕然之余,拔刀。

“跟着我!”

宋震惊愕,“子泰!”

冲阵是猛将的事儿啊!

你作为主帅没必要去冒险。

“闪开!”

乌达在前方开道。

哒哒哒!

前方阵列往两边让开了一条通道。

杨玄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大旗紧紧跟在身后,旗手高举着大旗,神色傲然。

那些将士闻声回头,见大旗下杨玄英姿勃发,不禁欢呼了起来。

“万胜!”

杨玄举着横刀,“诸将士!随我杀敌!”

“万胜!”

欢呼声中,第一线的北疆军将士发狂了。

“副使来了,为副使打开一条道!”

赵永带着麾下不顾生死的往前冲去,长枪不断刺杀。

敌军也慌了。

北疆军在高喊潭州城破,身后自己一方也在喊。

老巢都丢了,这一战还如何打?

“使君来了。”

关键时候,赫连荣到来的消息令全军稳住了。

赫连荣在看着疾驰中的杨玄。

“斩杀杨狗,官升五级!”

赫连荣喊道。

哒哒哒!

杨玄距离越来越近。

敌军此刻有些惶然,但因为赫连荣的赶到,士气起来了一波。

在这等时候,唯有用最强烈的冲击,一巴掌把敌军的士气拍下去。否则让他们顶住了这一波冲击后,赫连荣甚至能发动全军反击。

他听到了高喊。

“潭州就在身后,敌军正在城中肆虐,我等唯有拼死一战,击败杨狗,方能从容归去,救护妻儿。否则,潭州将沦为废墟。让我等一起去死吧!”

一段文字在杨玄的脑海中流过……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这是破釜沉舟,自绝后路!

敌军随即呐喊着,疯狂向北疆军冲来。

杨玄脑海无比清明,“张栩!”

“在!”

张栩拎着铁棍子上前。

杨玄指着前方,“你领五百骑,从左翼冲杀过去,不管对方如何,径直往赫连荣的大旗那里冲。”

“领命!”

张栩回身,“跟着老夫来!”

五百骑随着他一头撞了进去。

敌军嘶吼着,疯狂的堵截。

铁棍横扫之下,张栩率领五百骑,一路冲破阻碍,往赫连荣的大旗而去。

“别管老夫!”赫连荣不动如山,“老夫在此,一步不退。在此之前,谁退到老夫身前,杀!”

杨玄想到了另一个战例。

另一个世界的淮阴侯韩信。

——韩信乃使万人行,出,背水阵……军皆殊死战;不可败。

背水一战!

敌军顿时士气大振。

杨玄高呼,“闪开!”

正在冲杀的北疆军中路让开了通道。

破釜沉舟!

背水一战!

赫连荣展现了他的勇气!

而想破掉对方的战法,唯一的法子便是……

杨玄举着横刀,一头冲进了敌军整列中。

左边林飞豹,右边是不情不愿收了麈尾的宁雅韵。

无人能阻拦这个组合。

“射杀杨狗!”

赫连荣双目赤红。

十余神箭手集结。

张弓搭箭,瞄准了杨玄。

手一松,箭矢飞掠而去。

又快又准。

“好!”

赫连荣大声叫好,“战后重赏!”

箭矢飞来,杨玄刚想格挡,铁棍和长剑一左一右扫过他的身前。

叮叮叮!

所有的箭矢无一例外被扫落。

赫连荣面露失望之色。

“使君,快跑!”

身边的护卫看着右侧来的张栩喊道。

赫连荣微笑,“今日,老夫就在此地,一步不动!”

护卫咬牙,“跟我来!”

他带着十余骑冲向了张栩。

而在正面,杨玄率军一路势如破竹的逼近了赫连荣。

敌军的士气顿时乱了。

杨玄知晓,这时候需要的是最后一击!

他单骑冲到了赫连荣身前。

“杨狗!”

赫连荣挥刀。

铛!

长刀不知飞哪去了。

赫连荣摸出短刀,猛的往胸口捅去。

“当着老夫的面自尽,这不是造孽吗?”宁雅韵叹息,挥手。

赫连荣只觉得手腕一酸,随即手一松,短刀就掉落了。

杨玄单手把他拎了过来。

另一只手挥刀。

旗手在最后一刻依旧保持着昂首挺胸,奋力高举大旗的姿态。

直至人头落地,双手依旧死死地握着大旗。

人落马,大旗落地,被后续冲上来的北疆军的马蹄踩踏进了泥地中。

杨玄左手发力,把赫连荣高高举起。

这一下是骤然发力,战马嘶鸣着,四脚打颤,退后了一步,但最后稳住了。

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一幕。

杨玄高高举起潭州刺史赫连荣。

“万胜!”

欢呼声中,北疆军全军出击。

“败了!”

潭州军溃败。

杨玄把赫连荣往地上一丢,最忠心的护卫乌达上前,想上绑,却发现捆不了,“他少了一只手。”

赫连荣昂首看着杨玄,“今日老夫败的依旧不甘!若是不用奇兵,你可能胜老夫?”

“哟呵!你还想找心理优越感?”

大局已定,杨玄心中一松,指着他说道:“你今日很是疯狂,就差抬棺上阵了。”

“老夫想过,不过想着棺木晦气,就没带。”

“棺木从不晦气,晦气的是人!”杨玄说道:“你用疯狂来驱使麾下冲杀,确实是出乎了我的预料。看来你的兵法长进不小。”

“老夫这些时日一直在看兵书,在反思与你厮杀的那几战。”

“可你却没学到家。”杨玄讥诮的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用疯狂来驱使麾下,好用!可只能短促的用。

可你却无法用一次冲击就击败我的麾下。于是,那些疯狂在消散,变成了疲惫。”

杨玄摸摸耳朵,“血勇之人最擅长这个,可一旦疯狂没了,比谁都软弱。那话怎么说的……”

他劈手一巴掌。

“憨批!疯够了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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