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屋,青烟袅袅。
冬暝和青然生活在这里,已经有了些岁月了。
虽说外面战火纷飞,但深山老林,终究没有被有所影响。
这一日,冬暝躺在门口的摇椅上,手里捧着茶汤:
“青然,你这手艺倒是越发的精妙了。”
青然哑然一笑,利用着四周随处采摘的菜叶,给恰逢而来的山中动物喂食,
忽然,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传出。
冬暝和青然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许久未见的桑。
“桑大人。”冬暝缓缓起身,拱了拱手。
对方的到来,冬暝似乎并不意外。
自从用自身命数反哺龙脉之后,本以为时日不多的桑,便离开了长安城。也不知,当时的他和白泽说了什么。
如今再次见到,桑的气色却并没有太多影响。只是……整个人似乎没有初次相见时那么高深莫测了,多了一丝寻常的烟火气息。
“冬暝,许久不见。”桑面带笑意,打量着手捻佛珠的冬暝,不由道:“从前见到你时,都是舞刀弄剑的时候。如今你却也开始动了佛珠,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说罢,桑笑着落座。
虽说是庭院之内,却不过一个蒲团,席地而坐,却也自在。
青然依旧在旁边喂养着小动物。
桑看了看两人居住的小木屋,眼中露出一丝羡慕之色:
“看来,你们夫妻二人在这里的生活,倒是充盈。”
冬暝手一扬,一缕竹叶飘飞而下,在半空化作一个茶杯,落在桑的手中。
紧接着,冬暝举起茶壶,给桑倒了一杯:“看来,桑大人似乎也不再为官了?”
桑摇摇头:
“不用称呼我大人,倒是生分了,称呼我桑就好了。”
“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已经辞官。”
“或者说……自从安禄山叛乱之后,我在陛下眼里,应该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既然是死人,也就不用再踏足朝堂。”
“师父当年嘱咐我的,我是呕心沥血的维护了。”
“如今……我也想好好照顾照顾阴阳家。”
冬暝点点头:“安禄山死了,对吗?”
桑抿了一口竹叶杯中的清茶,轻叹一声:
“死了。在他登基不久就死了。”
“他当初身体强壮,多是靠的饕餮的力量。”
“失去了饕餮之力以后,似乎是肥胖吧,他的身体开始出现疥疮,后来眼睛也不好了。一身的武力,也几乎是用不出来了。”
“之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对身边的宦官李猪儿是非打即骂。”
“后来,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挑唆了李猪儿。”
“安禄山……最后被李猪儿杀死,死在宦官之手,倒也讽刺了。”
冬暝轻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清茶:
“安禄山当年有饕餮相助,倒是也夺取了一些紫薇之气。”
“只不过,没了饕餮,他终究是空中楼阁。”
“至于他的儿子安庆绪……”
冬暝想了想,旋即摇摇头:
“我见过,没有帝皇之命。”
“如今,你既然来了,想来,这场战乱终于平息了。”
桑轻叹一声:
“真相比你想的更加唏嘘。”
“安庆绪怂恿李猪儿,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安禄山。”
“安庆绪自身,比起安禄山更加奢靡无度,被其部将史思明杀了。”
“史思明呢……又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杀了。”
“史朝义最后兵败,自缢而亡。”
“这场乱象,才终于结束。”
“如此看来,皇权争斗,果然是最黑心肠的。父子相残……比比皆是啊……”
“哦,对了,还有那位我们当初接触过的李归仁,他先后被卫伯玉、李忠臣所击溃,下落不明。估计……应该是死在了史朝义谋反生父史思明的时候。”
“说起来,当初他伪装成病夫子,制造了骨胭脂,你为何没有追究?”
冬暝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是了。安禄山让李归仁潜伏在丐帮,用骨胭脂之事,引我入局,本质上是想将我绑在他的船上。他会那么做,估计也是从饕餮口中得知了我的事情。”
“当时,要杀死李归仁很简单。”
“但……一旦杀了李归仁,我和安禄山之间,必定撕破脸面。”
“我虽不惧,却也……不能在此番政变谋反之中,让自己越陷越深。”
“只有不干涉皇帝,不干涉安禄山,让他们自行完成这历史上的因果,大唐……才能够延续。也算对得起你自己用命数,反哺龙脉的手段。”
“否则,我一旦介入。以你当时的道行……你的命数恐怕负担不起。”
桑叹了口气,无奈苦笑:“李隆基也如你所想,成了太上皇,陕王登基。”
“只可惜啊……陕王李亨壮志未酬,尚未平叛,就已经病死,庙号唐肃宗。”
“如今彻底灭了史朝义的,乃是陕王大的儿子李豫。”
“说来,也是天意。李隆基也驾崩了,庙号唐玄宗。”
冬暝的眼前掠过一道悠长的光芒,片刻后,冬暝缓缓摇头:
“唐代宗吗?”
“大唐从此以后,注定是风雨飘摇了!”
桑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我卜算过,自如今开始,大唐尚有气数百载。”
“只是,这百年……到底是要艰难而行,再也没有往日欣欣向荣之气象。”
“冬暝,对如今的你而言,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你可有想法?”
冬暝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此言何意?”
“发展佛学啊。”桑笑道:“你如今,是这世间的第一尊佛,难道……你不想让佛门开枝散叶?你的佛法,你的修为,你的心性,都是在真正的历练当中一朝顿悟,你和释迦摩尼无疑。”
冬暝哑然一笑,摆了摆手:“桑,你不了解佛门,也不了解佛。释迦摩尼是释迦摩尼,佛是佛,我是我。”
“我是佛,但我代表不了佛,更代表不了佛法。我只能是我自己。”
“你说佛门昌盛?”
“若佛门,需要一尊佛才能昌盛,那佛门就是佛门了。”
“正所谓佛家三宝,佛法僧。僧者拜佛、修法,自渡,而后渡人,这才是佛。”
“我呢?不修佛法,不看佛理,我所顿悟者,是属于我自己的法。这法于旁人而言,和波旬之言没有区别,教了才是误人。”
“倒是桑……”
冬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引得桑不由一愣。
“冬暝,你为何如此看我?”
冬暝却笑道:“你与佛有缘。”
桑哈哈一笑:“冬暝说笑了。我是阴阳家的首领,怎会去修佛?”
冬暝却摇了摇头:“不,你会修佛的……”
桑一头雾水,倒是也没有放在心上。
……
四十年后。
时间仿佛没有在竹林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日,冬暝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的青然。
眼见冬暝眼神不对,青然不由问道:“怎么了?”
冬暝缓缓起身:“青然,走吧。我们……去见一见裴亮!”
作为河东裴家,名门望族。
这一日,已然两鬓斑白的裴亮,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
昔日风华绝代的曼铃君,此时也已经拄着拐棍。但哪怕如此,她依旧在儿女的搀扶下,每日给裴亮亲自喂药。
“这汤药太苦!不好喝!”
裴亮如同一个孩子一样,有些别扭地看着嘴角的勺子。
曼铃君不由地翻了个白眼:“死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莫要做稚童姿态了,羞不羞!不喝汤药,怎么能活!”
裴亮却颤颤巍巍地握着曼铃君的手,笑道:“我这辈子,活到六十多岁,不错了!”
曼铃君眼中藏着一抹悲伤,却还是道:“听话,日子还长着呢。莫不是要让儿女,让孙儿也看笑话不成!”
裴亮却缓缓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不喝啦,老婆子,这么多年了,我的身体……我清楚!”
“我啊……这一辈子也没有太多遗憾,就是……想在临走之前,再见一见冬暝啊……”
曼铃君放下汤药,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年,儿女周岁,他们来过。”
“孙儿孙女诞生,他们也来过。”
“如今一晃,十年了。”
“你这把老骨头啊……”
话音刚落,一声轻笑传来。
“裴亮,曼铃君,可莫要在背后说我呀。”
“我这不是来了嘛。”
熟悉的声音响起。
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冬暝和青然,看着那几乎没有在岁月之下,有任何苍老的两人,裴亮和曼铃君的眼眶都湿润了。
裴亮在曼铃君和儿孙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露出的笑容,亦如当年。
“嗯,你们……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