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药山之上,裁缝孽海棠,回到了自己休息之处。
那里只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竹屋。
而在竹屋前,则是一片茂密的竹海。
竹叶之上,悬挂着一张张信札,信札最底部还悬挂着风铃。
伴随一阵清风拂过,铃铛哗啦作响,如绵绵细雨,透着一种无法说出的哀绝之意。
细细看去,那信札之上,还有着一个个陌生的人名,
孽海棠踏过竹海。
这一刻,她身上的邪煞戾气,竟是骤然散去,整个人面无表情,却又似乎满怀心事。
竹屋之前的屋檐上,垂挂着一个特殊的风铃。
那风铃,乃是以红绳所挂,看上去秀美无比。
而在那信札之上,则写着三个字——雨宓琳。
孽海棠朝着雨宓琳的信札微微颔首,这才推开了大门。
昏暗的烛光下,孽海棠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开始缝制放在床上的一道衣服。
那衣服如薄纱,凑近一看,又宛若人皮。
却见孽海棠一针一线,小心翼翼的缝补着。
“琳妹……”
“且在等等,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用不了多久,我的计划就能达成。”
“我会让那些……当初让你受委屈的人,一个一个……为你陪葬!”
此时,烛光微微一晃,仿佛是清风吹过。
孽海棠微阖的双目,徐徐抬起:
“来了?”
此时,孽海棠没有任何动作。
但烛光映照之下,在其端坐的背后墙壁之上,赫然出现了另外一道有些小巧玲珑的身影。
“嗯。”
“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五方瘟神如你计划,很快就会被朱云和冬暝所破。”
“你通过药蛊而留在城中的瘟疫浓雾,也会尽散。”
孽海棠笑了笑:
“不妨事。”
“本来……也没有指望这么明显的手段可以成功。”
“不过还真是遗憾。”
“如果秤手等人不来的话……也许……借着王药之手,就可以功成。”
“如今,不单单需要牺牲王药,还需要再行迂回。”
那墙壁上的身影沉默片刻:
“你要报复一城之人,你不害怕?”
“纵然你是八部之一,但……如此伤天害理,你当有孽障在身。”
“一着不慎,恐怕就是不得好死。”
孽海棠冷笑一声:
“那又如何?”
“我孽海棠作孽一生,从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
“只是……琳妹的仇,必须报!”
“很快,那个人应该就坐不住了吧。”
“你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毕竟……龙丘县的人若死了,与你……影响最大吧……”
墙壁上的小巧身影却道:
“与你一样,我不甘心……”
话音落,那黑影便骤然消失。
……
此时此刻,药田之中,法坛被朱云彻底破坏。
五鬼瘟神的香火力量也迅速消失,只留下了一对碎裂的石头。
撤去了罗刹红楼的手段,冬暝有些疲惫的坐在了地上。
朱云走上前来:
“我看得出,你这罗刹红楼似乎十分凶险。”
“但是细细看来,其中真正的力量,你似乎……还不会使用?”
冬暝点头,有些无奈:
“《奇谭妖异志》上,封印的所有鬼神力量,都有着自己的开启条件。”
“我是强行开启罗刹红楼,只算是用了一点皮毛的力量。”
“至于罗刹红楼真正的手段是什么,我还没有摸清楚。”
忽然:
“轰隆!”
偌大的药田在瞬间坍塌!
所有在邪术下滋养的药材,也在这一刻毁于一旦。
一瞬间,冲天而起的药材的味道,呛的冬暝和朱云连连咳嗽,赶紧朝后退去。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偌大的千亩药田,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冬暝和朱云,立刻赶回到龙丘县内。
在确定一切都已经平安无事之后,两人也不由的松了口气。
丹游和戴缘川,也在这时候从密道里钻了出来。
“大家都没事,那就太好了。”
戴缘川却有些着急:
“师父!”
“师父!”
很快,戴缘川找到了许攸的尸体。
“师父!”
戴缘川悲痛欲绝。
却在这时,一阵讥讽的笑声传来。
那笑声十分虚弱,甚至可以用气若游丝来形容。
转身看去,正是王药。
“你竟然还活着。”冬暝有些诧异。
刚才情况紧急,所有人都忘记了他。
亦或者,是觉得他在被孽海棠偷袭之后,本身已经没有了活路。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此时的王药,脸色惨白如纸,胸口的窟窿还在不断流血,能勉强撑着一口气,已经是意志力惊人了。
“呵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里,王药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在了一旁的废墟上。
他重重的喘着粗气,脸上的笑容也不知是释然还是什么,只是死死盯着许攸。
戴缘川红着眼,满是敌意的看着王药。
虽然许攸不是王药杀的,但和王脱不了关系。
“对了……就是这个眼神……”王药却不气恼,而是略带玩味的看向戴缘川:“我是……害死你的师父的凶手之一……”
“如果我现在……还有的救,你……会救我吗?”
戴缘川瞳孔一缩。
这一刻,他的表情十分痛苦。
害死师父的仇恨,和自己被教导的医者仁心,在这一刻似乎有些冲突。
“咳咳!”
王药笑着咳出一口鲜血:
“你看……你自己……都无法不心虚的说出……你会救人……”
“这下……你明白了吧……”
“你的师父……天真、幼稚……到令人生气的原因在哪里了吧……”
“他说我……草菅人命……”
“他却从没有想过……他让我……遵循医者的规矩……”
“那对我这个‘受害者’来说,我的委屈……谁来填补?”
“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屠刀……又是怎么能轻易的……放下的?”
此时,王药的笑声越发的急促起来:
“我和你师父……都被师父教导……”
“我们……都游历过……”
“这人啊……活了一辈子……到头来……能明白事儿的……可不多……”
“你师父……坚定了……作为大夫的立场,他没有错……”
“而我……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我也没错……”
“但是……他试图劝说我……那就是错……”
“因为……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人来说……”
“活在这个世界上……复仇……就是仅剩的执着……”
“千万不要说……什么……什么向前看……”
“嘿嘿……我没那么心宽的……”
王药的脸色开始涨红起来,仿佛是透不过气来。
他吃力的抬起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戴缘川:
“让我……再看看……你的师父……”
戴缘川呼吸一滞。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许攸的尸体抱到了王药的面前。
王药的笑声露出一抹凄楚之色,看着那致死也没有露出半点怨恨的眼神。
“师兄啊……”
“话虽如此……”
“但这一生……在我失去了爹娘和弟弟以后,你和师父……是我唯一的牵挂啊……”
“纵然……你们不理解我……”
“可我……连自己被灭口……都算到了……”
“这一次……你会来……是我……是我唯一……错算的……一件事情啊……”
王药继而看向冬暝:
“我……我是被孽海棠……主动找上的……”
“她说……她和这龙丘县也有仇怨……天大的仇怨……”
“我……我是为了报复陈家和刘家……不惜牺牲龙丘县的人……”
“但……孽海棠……是真正意义上,和龙丘县所有人有仇的……”
此言一出,冬暝眉心一跳: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王药吃力的摇了摇头:
“我……我只知道……”
“孽海棠有一个很在乎的人,叫作雨宓琳!”
“还有……她的仇人……据说……是……是兰刺史!”
说着,王药颤颤巍巍的擦了擦许攸脸上的血迹,过往那师兄如父一般的回忆,涌入脑海。
一时间,眼泪终于流淌而出。
说不清是是难受,是心疼,还是释然。
“也好……”
“也好……”
终于,王药也闭上了眼睛。
在大仇得报的刹那,正如他自己所言。
牺牲那么多人,他不后悔。
违背一个大夫的初衷,他不后悔。
让自己双手满是鲜血,也不后悔。
但……也许唯一后悔的,或者说有些遗憾的,就是为了自己的仇怨,而放弃了师父和师兄,这留存于世的唯一羁绊。
戴缘川见状,咬着牙,哪怕有万般恨意,也无法再说什么。
冬暝则看向白儒丑:“多谢。”
“因我之故,你丢了一条胳膊。”
白儒丑却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笑道:“技不如人,这和七师者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目前看来,王药之事,恐怕才是开始。”
“刘家也好,陈家也好,不过只是炮灰。”
“我需要带人先回长生宫。”
“当然,若是七师者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先查一查雨宓琳、兰刺史之间的事情。”
冬暝笑道:
“有劳了。”
“七师者客气。”
随着长生宫的人离开之后。
戴缘川则缓缓起身:
“朱云,抱歉。”
“我恐怕……要先离开此地了。”
朱云点了点头:
“此番,对不住了。”
戴缘川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是命啊……”
“至于王药师叔……我也带走吧。”
“我想,师父应该不会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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