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陶源手一扬,上方的桃花瓣飘落数瓣,化作一桃花酒杯,如梦如幻,亦如蝶舞相合,徐徐落于冬暝面前。
清香的桃花酒倒入杯中,映照出双方截然不同的神情和内心。
冬暝张了张口,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依旧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对吗?”陶源放下酒杯。
冬暝轻叹一声:“郎君……和惜君娘子,乃是一对璧人,对吗?”
同样是问题,但却似乎都已经了解了对方的答案。
“你的状态很特殊。”冬暝又说道:“陶源郎君,你……应该不是人类,你是妖?”
“嗯。”
“那惜君娘子呢?”冬暝又问道。
陶源幽幽说道:“惜君自然是人,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冬暝又道:“从头至尾,调制返魂香的是你。”
“只不过一开始,你调制的返魂香,的的确确,是给秀姬治病的。”
“可是后来,因为鬼市流出的鬼面曼陀罗,加上惜君娘子的死,让你调配出了可让人发狂的返魂香!”
“我想……一开始的时候,你是不知道杜宇是真凶的,对吗?”
陶源微微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一口凉气:
“不错……”
“惜君那日,自缢于桃花树前。”
“她本应是找过我的。”
“只是……我当时醉心于香料的研究,沉浸于香料带来的梦境之中,不曾察觉!”
“等我发现之时……惜君已然……离去!”
“我不知道谁是凶手。但幸好,巧合之下,进入秀姬之身的姑获鸟给出了一点讯息。”
冬暝轻轻晃动着酒杯,水酒倒映着自己的苦笑:
“杜萧风流成性。所以,当姑获鸟说出秀姬死因的时候,你并未怀疑。”
“你理所当然的认为,杜萧必然是凶手!”
“也正因为如此,杜萧才是第一个真正被你调配出的新型返魂香所感染的人。”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那杜宇竟然如此狠毒!”
“他虽不知全貌,更不知是你的手段,却也通过杜萧的变化,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索性,他就利用了平日里自己翩翩儒雅的形象,更是在镇魂司的调查中非常配合。”
“以至于,连一直暗中调查的你,都没有怀疑过他。”
“如此,等同于他假借你的手,洗去了嫌疑不说,还能够顺利继承天朝的赏赐。”
“被爹爹所疼爱的弟弟,再也没有能力跟他竞争!”
“是的,原本你也以为,自己大仇得报了。”
“你甚至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还故意在我们面前,帮助治疗杜萧。”
“实则,你是将更大的毒素,种入了杜萧体内。”
“可是……当杜萧恢复理智,情急之下说出,鬼面曼陀罗是杜宇给他的时候,你就明白,一切都错了!”
陶源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讽刺自己,亦或者是仇恨杜家,那满腔怒火和苦楚,此时此刻,竟是无处诉说!
“你说的对。我察觉到了真正的阴谋。”
“所以,我就告知了姑获鸟。”
“姑获鸟虽说是借了秀姬的身体,却也着实欣赏惜君的才华。”
“所以便愿意,为惜君报仇!”
“只是不成想,你们来的太快了!”
说着,陶源有些失态的,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
“郎君,收手吧。”冬暝满腔真情实意:“这样下去,你只是让整个长安城越发混乱!”
“你可知道,大街上,那么多的人,都已经被桃花行尸所伤?”
“他们当中,有多少人何其无辜?”
“无辜吗?”陶源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下一刻,只觉对方指尖一抹微红,酒杯便瞬间碎裂!
这一刻,陶源的眼睛带着一丝如同桃花的红色:
“那……惜君,就不无辜吗?!”
“是!”
“惜君是贱籍,是乐伎!”
“可就因为如此,就要接受那些人的折磨不成!”
“一个女人的名节,何其重要!”
“这些世家子弟,狼狈为奸,全都是一群畜生!”
说着,陶源下意识的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石头桌子。
冬暝站了起来,依旧不愿放弃:
“但是,杜宇已经被抓起来了,杜萧也不会放过!”
“你的仇怨,镇魂司可以帮你报的!”
“你没有必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陶源听了却笑了起来:
“是啊……你们的确可以为我报仇!”
“可是,你们所能做出最大的惩罚,能是什么?”
冬暝一愣:
“我们不会徇私枉法,杜萧和杜宇的罪名只要坐实,那就是死罪!”
“但是,那也只是死!”这一刻的陶源没有了儒雅,没有了清秀,只有疯狂和歇斯底里:“死!一死了之?这如何能够!”
“他们所体会到的痛苦,只是惜君临死之前万分之一!”
“砍头而已,未免便宜了他们!”
陶源脸色狰狞无比:“我要他们陷入我调配的迷香世界当中!”
“那和你身处的离魂世界可不同!”
“那里是我给他们留着的最残酷的炼狱!”
“就算他们的身体死了,魂魄也会陷入那迷香世界当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哈……”
“都说返魂香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香料。某种情况下,我也让他们永生了,不是吗?”
“只不过……他们要永生永世的为自己的过错恕罪!”
冬暝还要开口,陶源却呵斥道:
“小郎君,我看的出来,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急公好义的人!”
“你……是好人!”
“也正因为你是好人,我只是让姑获鸟将你陷入离魂症之中。”
“我想着,只要我大仇得。届时,你若愿意离开离魂世界,那就我救醒你!”
“你若不愿,沉沦在那美梦之中,和惜君一样,那也是好的!”
“你现在离开,我可以不动手!”
“你不要阻止我报仇!”
冬暝深吸口气:“如果我一定要阻止呢?”
陶源笑了:“你阻止不了!”
“那个神秘的阁主,固然有食香蝶这样稀有的东西,但那也只能暂缓病症,无法根治我的香毒!”
冬暝急了:
“既如此,你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那些被桃花行尸所咬中的人,难道就该死吗?”
陶源却发出一阵凄楚的笑声:
“不将这些家族逼上绝路……如何能够让他们家破人亡,付出惨痛的代价?”
“此事之后……那些无辜之人的血债和怒火,都会需要这些家族来承担!”
“如此,就算是皇帝,也别想绕过这些家族!”
“我不单单要伤害惜君的人死,我还要他们的家族陪葬!”
“横竖,他们所住着的地方,都是世家门阀,亦或者是官宦人家。”
“这些人家……死了就死了吧!”
“更何况,他们的死,我也有大用!”
冬暝深吸一口气,看着陶源如此疯魔的样子,他深知再无转圜余地。
“陶源郎君,我二哥曾经说过,你是一个妙人。”
“只可惜……慧极必伤啊……”
说着,冬暝浑身已经燃烧起焚魂鬼火,横刀缓缓出鞘,闪烁着寒冷的刀芒!
陶源后退了几步,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头上出现了犄角,但细细看去,那却时桃花树的树枝。其双手,更是化作藤蔓和树杈一般。
“倒是不曾想过,陶源郎君,你竟然就是……木魅!”
冬暝眼中露出一丝果决之色,刀刃顿时斩向了陶源的身体。
“咚!”
出乎意料的是,陶源的身体被很轻松的斩断!
然而就在焚魂鬼火即将吞噬他的身体时,随着一阵香风,还有那身后的桃花树“哗哗”作响,陶源竟是转瞬间恢复如初!
冬暝这才想起木魅的特性。
木魅本身,只是魂体,若非特殊之法,甚至都不能离开本体太远。
只要本体不灭,陶源自然不死!
“看来,你的确是铁了心了!”冬暝神情复杂:“木魅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你却为了调查事情的真相,燃烧自己的力量,来到镇魂司?!”
陶源狰狞一笑:“现在说这些,哪里还有半点意义!”
一时间,陶源浑身的桃花盛开,怡人的香味四散而出。
桃花树上的风铃“哗啦”作响,无数桃花牌、红绳也纷纷晃动起来。
紧接着,陶源化作树杈的双手如同长鞭,狠狠抽出!
“砰!”
手臂和刀刃碰撞的刹那,冬暝心念驱使,焚魂鬼火顺着刀刃直接燃烧至陶源的双臂之上!
旋即,冬暝纵身一跃,横刀斩向那美丽的桃花姻缘树!
“你休想!”
陶源怒吼之中,身体骤然拔高,下半身竟仿佛融入到泥土之中一样!上半身则化作木头,以自身为盾,挡住攻击。
“嘶啦……”
陶源身体断裂之下,算是勉强挡住了攻击。
尚在半空还未恢复的陶源,眼中露出一丝狠毒之色,破土而出的无数藤蔓,如同利剑,直接刺向了冬暝的全身!
冬暝于半空浑身急旋,火光如同利刃,斩碎四周藤蔓的同时,险险落地。
而就在此时,一阵醉人的香气袭来!
冬暝先是一愣,旋即便感觉浑身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不……不可能,那酒中明明没有毒的!”冬暝脸色微变。
“酒水里自然没有毒素。”陶源缓缓走到了冬暝面前,眼神冰冷如三尺寒冰:“但是,你莫不是以为,让你陷入离魂症的毒素,已经清除干净了?”
冬暝眉心一跳。
陶源轻笑道:“原本,我的确没有那么大的手段。”
“但是……自从那一位大人教会了我之后,只要你体内尚且有着一丝还未排除干净的香毒,我就能控制它。”
“纵然食香蝶治疗了你又如何?”
“纵然你自己走出了离魂症的世界又如何?”
“身体要将这些残存的毒素完全排除干净,是需要时间的。”
说着,陶源的右手已经逐渐的被藤蔓包裹,渐渐的,凝聚成了一柄锋利的木质长剑。
“我真不想杀你。”
“但是现在看来,不杀了你,我的计划就无法完成,我的仇怨就无法雪耻!”
“我要让更多的人去死,吸纳更多人的生命力,我要让这些门阀世家的人痛苦不绝的同时,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点价值!”
“我要用他们的魂魄,培养出世界上最好的返魂香!”
“让我的惜君,可以永永远远,于梦幻之中,度过最美好的年华……”
下一刻,木质长剑落下,一缕鲜血,飞溅而起!
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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