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一百四十三

雍和十?年,河西道官道修缮完成?,并排三辆马车都可通行,这条路修了将近十?年,崔邺当初用?税银抵扣的经费,加上他后续的在河西道上的投资,这条路让河西一线进京犹如京郊入城一般方便?。

谢奚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哥哥,在甘州入守备军,一身儒气,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瘦弱的很?,偏偏是个行武之人,这是他离家后十?几年后的第一次归家,河西军退了一批,换了一批,他这才回来。夫人娶得是甘州城里的寻常人家的女儿,谢脁也?知道。

谢奚人正在郊外庄上,鲁伯如今已经不?管事了,庄上有小?王在管事,朱良已经老?了,成?了鲁伯的老?仆,朱孝还年轻,跟着小?王整日的忙,周边的农田有虫害病变,都是他们负责去看的,这十?几年,农业的问题,谢奚已经在尽力普及了,并慢慢扩散出去了,这几年她培育的旱稻也?初具规模了,北地的旱稻如今也?很?不?错。

曾有言官和崔程上书,言崔邺夫妇不?讲规矩,尤其谢奚,商贾出身,垄断大汉粮米生意,无世家冢妇之德云云……

崔邺在崔程的议政殿里当着几个老?臣,毫不?客气的和崔程说,她一人一肩挑着天下粮米,一个靠着一张嘴讨生活的人,也?配端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态度端的是放肆无状。这些年百官如何骂他,他都认,而且不?动于衷,不?气不?恼。但一有人盯着谢奚,他就像个点着的炮仗。

崔程也?恼那人不?识眼色,后来这事被?谢奚知道了,谢奚问:“干嘛要骂回去?”

崔邺一边看账一边问:“那不?然?呢?我的老?婆就好?欺负?”

谢奚摇头:“不?是你老?婆不?老?婆的事,你该放小?的去闹。”

崔邺顿了一秒,慢慢回头,看着她说:“我怎么没想到呢?大显可正缺这种机会。”

没过两日崔显瑜知道了,在崔程的议政殿的偏殿里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辩论文。不?枉崔邺和谢奚教了他z那么久,夫妻两人是野路子,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个野路子,从民生到土地,从粮种到山河天下,文章境界拔的挺高的,一看特?别唬人。

崔程看了半晌,这洋不?洋土不?土的文章,还挺有意思的,说明他脑子里有点东西,但是他这个打法太过了,那不?过是一个五品末流的言官,本就没什么权利,只是嘴碎了些。

崔显瑜可正学的一身本事没处使,再加上在崔邺谢奚那里输的多?了,急需一个炮灰对手,文章就这么流出去了。

那人被?皇孙点名道姓的痛骂,可想而知,还没引咎辞职,就投河了,说来也?巧了,正遇上谢铭回长安,将人救起了。

谢奚这才知道谢铭,学的是医科。

谢家人可真有意思,丹青圣手的爹,学医的儿子,学农科的女儿,剩下那个小?儿子走了仕途,可真是百花齐放。

谢铭带着人住在庄上,他只记得十?几年前家里遇上难事,父亲托人送他去了甘州。后来的这些年虽然?书信不?断,但是只知道父亲至今远游,不?曾归来。

谢奚看着这位便?宜哥哥,还有他捞起来的一个寻死的人。

鲁伯有些泪眼婆娑的说:“虎奴回来了?”

谢铭目瞪口呆的看着豪华的庄园,看着鲁伯和谢奚,有些不?敢认。

谢奚挑眉,还挺会取名字的,虎奴、雀奴。

鲁伯拉着他往回走,进了屋两人叙了半日,该说的都说明白了,谢铭年长她几岁,他如今只有一子,叫谢允,已经十?三岁了。他夫人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生的健壮看着x很?是英武,谢奚笑说:“回家了就好?好?歇几日。”

谢铭已经知道了,看着屋外的崔邺有些畏惧,那可是陛下的儿子,雀奴嫁的居然?是皇子。

怪不?得庄上这样繁华。

他已人到中年,一人在甘州十?几年少了年少的锐气,见了雀奴也?都是生疏,和崔邺恭敬的行礼,谢奚见他是个单纯的人,也?不?加多?问,之后就回城了,回去的路上,她还在说:“也?不?知谢脁还在不?在,这都十?几年了,也?不?见他人。要说一辈子不?如意,他应该算是一辈子不?得志了。年少盛名,祭了挚友,不?管是不?是爱慕卢氏,反正是错过了。他可真不?是等?闲凡人。”

崔邺笑说:“是个有意思的人。”

因为那投河的人最?后还是给谢奚惹出麻烦了,人倒是没死,但是朝中有人言崔邺太过跋扈,以权压人,不?过是一道折子,他这样兴师动众,让人不?死不?休。谢奚原本不?知道,但是这彻底惹恼了崔邺,这些年他几乎不?怎么在朝堂上走动,修桥铺路、调控粮价,这些都是背后的生意。

这些人就以为,十?几岁生死里走过几遭的长安王,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人。

雍和十?年的大案,就是从一纸进谏的奏折开始的。

崔邺不?声不?响将那人提出来,从有人进谏谢奚垄断粮米生意开始,一路挖出世家大族私并田地,迫民为奴,到最?后都扯到了刘彰,其中一人还是刘彰的族兄。

崔邺锐不?可当,崔鹏提醒了他几次适可而止,他充耳不?闻,一路遇神杀神,谢奚问他:“你为何突然?发难?”

他盯着账册,淡淡说:“我是个有些中庸的人,做事也?不?喜欢太过严苛,你也?知道,我做生意向来讲究和气生财,做事也?一样。”

谢奚问:“出什么事了?”

崔邺看了眼窗外:“这两年朝中总是不?大不?小?的出事,权力更迭,总有人不?甘心,也?有人会得意忘形。这账册里的每一笔钱都是最?底层的人的汗血,我装作没看见都不?成?,有了这个权利,就要为他们负责,我只活这一世,由我来做这把刀,也?未尝不?可。”

谢奚放下手里的书,遥遥看着,他坐在书桌前,最?近瘦了一些,灯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她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他内心其实是个孤独的人,他谁都不?认同,但是也?不?反驳别人,他只走他觉得对的路。

刘彰的那位族兄是最?先挖出来的,买卖人口,吞并土地。崔程和他暗示此时不?宜做得太绝,他问崔程:“不?见血,我怎么给死了的人交代??”

崔程瞪着他,不?信他没懂自己的意思。

第二日一早他在早朝之后在议政殿送公文,遇上了刘彰,刘彰已是当朝一品司空,朝中无人敢在他面前造次,刘彰如今见了他还是亲切的唤他一声五郎君。

他深深的行礼,道:“大人这些年来一直照拂于我,我三两句说不?尽感激。如今我这一闹,将大人置于不?义之地,是我之过。”

刘彰确实被?族里的人闹过,这是大事,他也?不?糊涂。见崔邺这样,实在为难,劝说:“长安王不?可。”

崔邺直起腰,看着他坚定地说:“当初你劝我,能者居为上,我如今告诉你我为何不?愿。当初是不?耐,如今是不?敢。我性?情少自律,多?算计,疏懒不?够勤勉,想必父亲早说过我了。那些账册里笔笔都是汗血,桩桩都是人命,父亲说适可而止。当初河西道上,我置于死地,都不?曾放弃过一条人命,如今也?不?会。杀你族兄,非我所愿,事后我自去你府上请罪,望大人莫怪我无情无义。”

他说完行色匆匆的转身就走,风带着他的袍角翻飞。他出了门口,又折回来给刘彰行了礼道:“此事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大哥仁善,不?会这样兴师动众的查,父亲也?不?会。但是别忘了长安城里的旧世族可都看着,不?杀不?灭,为何这几年科举难行,姚大人已知命之年还在各地巡查科举之事,那姚大人之后呢?崔家难保不?会步了李家后尘。”

刘彰听的大惊,崔邺已出了门。

崔程已进来多?时了,刘彰被?他们父子这样连着惊吓,但还是赶紧给崔邺辩白:“五郎君只是和我私下闲聊,不?曾……”

崔程手里拿的还是崔邺的奏折,他原本想等?姚汝行回来,有人能挑起这个事。莫让崔邺担了这个杀名。他没料到崔邺如此性?强,竟一心想给崔鹏铺路。

他当真小?瞧了这个儿子。但也?生出愧意。

雍和十?年的大案,最?终以斩杀一众世家大族落幕。崔邺也?在此案中立下了长安王的名声。长安的世族也?就此没落。给后来的科举选材奠定了基础。

他将收回的土地最?后分给了那些佣农。第二年长安城隐隐有些传开,因他杀戮太重,有损阴德,所以绝了子嗣。

崔鹏听说后罕见的大发雷霆,发落了好?些人。

崔邺听了一笑置之,谢奚的旱稻已经成?规模的种植了,两人商定,东去看蓬莱仙境,临出发了却被?崔程扣在长安不?准离去。

崔程要在宗族中给他两过继子嗣。

谢奚听了这个消息,简直满头问号,就和崔邺说:“这才叫报应吧?”

崔邺听的哭笑不?得。

悠悠的说:“看来,我这个便?宜爹还非当不?可了。”

那帮小?子们常年出入他的府中,对过继这是还是有些忌惮。

和崔程有些事说不?清楚,崔邺哄卢氏,百年之后一柸黄土,何必做夺人子嗣这种事呢?

卢氏难得固执不?肯答应。

崔邺只好?说:“他们都是我带大的,即便?没有父子名分,但有父子情义。都是至亲兄弟,何必非要那个虚名呢?你们非要来这套,我也?不?认。我不?想当老?子,我倒看看谁非要给我当便?宜儿子。”

气的卢氏想揍死他。

两人连夜出城一路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