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七十八

她自己做的垫板文件夹夹板,等记录好后,顺手将?夹板递给?陆益之。

她蹲下检查辣椒,已经采过三茬了,接近下架了,最后一茬,她要保证熟到最后,这一茬是要留种子。

陆益之掰了掰那个垫板上的夹子,只觉得奇异,用鹅毛笔蘸了地上墨瓶里的墨,在纸上画了画,有种刺刺的感觉,写起来确实快,但是不好掌握。

谢奚检查了辣椒的植株后,问:“找我问什么?”

陆益之像被人抓包了似的,有些窘,谢奚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依旧低着头,看了眼其他的菜,问:“还是农科上的事吗?”

陆益之:“是,也不是。”

谢奚好奇的看他,见他观察着暖棚,越过谢奚走到深处看着,韭菜、芹菜正旺,

黄瓜已经下架了。白菜还在长,新的一茬还是绿油油的。地瓜苗已经微微破土了,谢奚准备栽一批。

新的水稻也已经育苗了,这里面几乎像一个微妙的包罗万象的地方。

谢奚见他默不作声,也不催,割了一掬韭菜,问:“你知道这个怎么吃才好吃吗?”

陆益之摇头,谢奚笑笑说:“它有八百种方法,随你怎么吃。”

陆益之听的笑起来,谢奚见他笑了,才说:“我的学问都是这么来的,一遍一遍的试验,慢慢的摸索,锦绣文章,天生的才华就像是老天爷赏饭吃。但是其他的东西不是。”

陆益之从前觉得她应该是那种严师手底下出来的人,学识深厚,自视甚高。

可是她真愿意和人好好说话的时候,才是厉害的时候。

谢奚见他发愣,开玩笑说:”我写文章很烂,除了农事,之外的事可都是由着我的个人的想法来的,你若是参考为了大事,我还是觉得你认真拜个师傅去请教比较好。”

陆益之见她说完嘟囔:“还是请你吃顿好的吧。”,割了几棵芹菜。

和他说:“那你就住几天,我父亲在,说不准能帮到你。”

她好说话的时候是真的很好说话。

中午包饺子的空档,陆益之坐在厨房喝茶,用她的垫板夹着纸练习用鹅毛笔写字,硬笔书法的魅力,就是这么让人欲罢不能。

谢奚之前见他感兴趣,笑说:“我记录秧苗,毛笔太慢了,用这个快些。”

陆益之觉得好奇,用她的鹅毛笔写字,不说多好看,但是真的能写得很快。

毛笔对臂力、腕力要求很高,这样练硬笔就很快。

吴媪起初见陆益之来,有些惊诧,和她偷偷说:“不是都退亲了吗?”

谢奚悄声说:“咱们家做生意嘛,大家都是朋友,对不对?”

吴媪看着陆益之就觉得怪怪的,但是陆益之这次来明显觉得谢奚好说话了很多。

谢奚教他写字,他就顺势坐在厨房,看着她包饺子。

猪肉芹菜和韭菜鸡蛋的饺子。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礼仪了。当然,陆益之可不知道‘出门饺子进门面’这种典故。

他确实有天赋,一个早上,硬笔写的已经有模有样了,谢奚在练字上有些天赋看到字写得漂亮的人,有种格外的欣赏。

陆益之的字一看就是,师从陆温,有股浑厚的力道。

她看了眼垫本夹上的字,一篇三言两语的记录。

她接过笔翻过一页,在后面写:东风吹散眉梢雪,一夜挽回天下春。

陆益之看着纸上的字,有些自叹不如?,又有些如?鲠在喉。

等再抬头已经收起了情绪。

赞她:“雀奴的诗,都是春意。”

谢奚笑笑不在意的说:“我一个种田的,不就是关心春来秋去嘛。”

陆益之见清华进进出出,问:“阿武呢?”

谢奚坐在一边边包边说:“去河西道了。”

陆益之猜应该是和崔邺有些关系。谢脁来退亲那日,他也在,祖父本是被召入宫参加上元节的宫宴,但那日看到谢脁来,他就告了病。

他当时惊讶,领着弟弟们避开了。

两人聊了很久,连午饭都没用,一直到日头西斜,谢脁才出来,看了眼守在门外的他,说了声:“是个好孩子。”

但也没等他打?招呼就走了。

对于这门亲事,祖父一直都不肯再多说了。倒是母亲高兴的一晚上专程在他院子里走了一趟。

他看着天真的母亲,不知是福是祸。陈家的事,他也听说了,陈于敏择婿,闹的世家这帮子弟人尽皆知,他整日除了书院之外,其余时候闭门不出倒是没给?别人打?趣的机会。但是心里也意识到,这于他们陆家不是好事。他需拿得出让陛下看上的本事,才能免于被后宫夫人强行指婚,免于被人操控。

谢奚包好饺子,缉拿陆益之还在练字,随口问:“你没带书吗?”

陆益之诚实的说:“没有带,这次来也是想和雀奴聊一聊,雀奴的才思?,总让我生出惭愧。”

谢奚对他这话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嘱咐他:“若是入朝,若是为官,锦绣文章就没什么用处,你就要走到最底下去,从下往上望,和从上往下望,是完全不一样的。这里面的道理,我教不了你,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学会。”

陆益之学的就是这些,如?今陛下没有子嗣,兄弟几人都四散在野,陛下勤勉,但民生多艰。江南道水患才有了起色,西南的归顺的藩王又开始作乱,河西道始终被突厥人觊觎……

三月的校考说是为了给?去年长安书院的风波一个了结,但他知道,朝中缺人,缺粮、缺钱。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陆家本就是前朝旧臣,至于读书人的名声,已经没有了,他要带着陆家从骂名中走出一条来,否则陆家往后,永没有出头之日。

他认真的看着谢奚,颇有些动情的说:“雀奴这话,我记住了。”

谢奚见他这样认真,也不追问,笑说:“前几日卤肉卤了些小吃,你等会儿尝尝。”

陆益之回了房间,就开始写策问,自问自答。

鲁伯中午回来,吴媪和他偷偷说了陆益之的事,鲁伯倒是无所谓,这几日合并土地,他忙得脚不沾地,正在规整人手,生怕误了春耕。

见谢奚毫无异色,也不当回事,瑶姬倒是颇有些诧异,谢脁出门访友,瑶姬整日在屋子里做针线,等吃饭的时候,陆益之知道她这里的规矩,一家人都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他也不在意,尝了口饺子,蘸酱后味道更好。

谢奚问:“味道怎么样?”

陆益之哪有她这么丰富的知识储备,点点头。

谢奚饭后才开始写总结,这是她每天的常规工作,开着窗陆益之本是想让她带着他去田间走一趟,敲了门,听见里面说:“进来。”

他还没有进过女子的房间,踌躇了片刻,推门进去,谢奚扭头看了他一眼,就低头写了,问:“怎么了?”

陆益之只觉得惊讶,房间布局很简单,一眼望到底,几乎没什么女儿家的摆设,架上的书满满的,更多的是一些书稿,他自己也能猜到必定是她写的。

他站在书架前问:“我能看看吗?”

谢奚:“当然可以。”,反正你又看不懂。

陆益之伸手拿了一册,封面上写着:夏稻初播记录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从筛选种子,到出芽,之后的日常。

后面的部分是关于稻种病因、收成、产能……

他惊讶的无以复加,放回去又取了一册,是她练字写的《赤壁赋》,她的字真的变幻莫测,可以周正大气,也可以这样绮丽。

谢奚见他久久不说话,问:“你看得懂?”

陆益之看着《赤壁赋》,默不作声,谢奚笑说:“农科一事,其实没那么多能说的。有些东西不能光凭一腔热血。老的规矩有老得道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办法,但是很多时候,新老碰撞,多半是年轻人水土不服。”

这是她下乡扶贫的亲身体验。

谢奚也不知道懂不懂,只听见他说:“我记下了。”

他好学的像个超级学霸,一中午就坐在她的房间里,守着她的书架不挪地方。谢奚也不催他,等下午了她才起身说:“要不要去田间走走?”

陆益之放下手里的书,听话的跟着她起身,谢奚见他这样乖,开玩笑说:“你这样勤奋,让我有些惭愧了。”

陆益之却夸她:“雀奴之才,不可估量。”

谢奚喜欢嘴甜的孩子,也不和他较真,她还没走遍这个村子,究竟有多大,陆益之问:“雀奴觉得世家门阀和寒门,有没有可能,和解?”

谢奚站在高处望着渠池,离得远了,这里看就是小小的一汪。

谢奚见他问的认真,明知他只是一问,还是忍不住叹息。

她看着远处的山,颇有些遗憾的说:“这是个很大的,命题。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按照我所知道的,除非出现雄主,两代之内,才能瓦解门阀士族,但要说和解,怕是不能。”

陆益之看着她问:“雀奴为何这样笃定?”

谢奚心说,我知道的五千年历史,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们又没比他们聪明多少?。这是个宏大的历史格局,不是你们一兵一卒就能解决的。

她拨开风吹在脸上的发,淡淡的说:“不是笃定,我说了这是我的想法。”

陆益之看着她清风佛面的样子,只觉得她美的有些不真实。

她就像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一样,浑身都是谜。

等回神后,他才收起心里的心思?,皱着眉看着远处的山,和谢奚说:“但愿我能为天下庶族寒门,寻一个出路。”

谢奚扭头看着他,只觉得惊讶,这就是古人,十几岁的少?年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自觉性。看清了去路。

崔邺来的有些晚,问吴媪:“谢奚呢?”

吴媪还没说话,瑶姬不明所以的答:“和陆家郎君去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