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

等他回到都督府,崔程今日居然在家,崔邺进了?院子,见崔鹏匆匆出来,看见他惊喜说:“三弟回来了?父亲就在书房,你进去吧,我要出去一趟。”

崔邺拾阶而上,站在门前,听见崔程和?刘彰说:“让蒋道东带近卫队跟着?柬之。”

刘彰接了?句:“五郎怕是……”

崔程:“惯的他毫无规矩!”

崔邺听的啼笑皆非,轻咳了声,跨门槛而?入,崔程一身常服,身上少了?之前的凶狠之气,见他进来,问:“都安顿好了??”

崔邺真觉得这男人挺有意思的,还是先给?他台阶:“我思量了一番,觉得还是父亲派人同去稳妥些。”

崔程大概觉得意外,瞧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立刻吩咐:“我的近卫将军蒋道东,带着卫队随你去。记住,进了?草原一切听蒋道东的,莫要胡来,收起你的德行!听见没有?”

崔邺突然觉得崔程这人真够拧巴,面无表情说:“那可不行,我是去开商路,又不是带兵操练,既然是我的队伍,自然是都要听我的,守我的规矩。他若是不听,最好就别跟我去。”

他句句争锋相对,崔程一时好像拿不住他的话?柄,瞪着他似是要发怒。

崔邺本就是来和他确定一声,让他的兵跟着?他去也是为了?安全。他的大致计划不变,这些细节变化,就在他一念之间。他首先是要确保人员的安全性。

其他的他不想多说,至于父子之间的问题,他决计不会提起。他既不是他儿子,自然也不会守着?崔程的父子规矩。

他自小到大,受的教育,得到的爱,都是完完整整的。父母之爱,几乎极尽所能让他一路健康的长大。

封建社会这种畸形的家族伦常,他一点都不习惯。

起身出门前,刘彰喊住他:“五郎留步。”

崔邺顿住脚步,但是没有回头,问:“长史可有话??”

刘彰看了?眼崔程臭着的脸,朝崔邺鞠躬,劝说崔邺:“五郎曾托我将私印交给?都督,曾将河西一道的生线一并托付过给?某。是某的荣幸。五郎心里有经纬天地,此次入草原,必也是为了?河西道百姓,某深感敬佩……”

崔邺听了一半,回头打断他的话?:“长史不必如此,我是个生意人,只讲钱财,你可知道我这批盐花了多少金?这批茶费了?我多少周折吗?这批货费了我多少钱财吗?只要有利可图,狼巢虎穴,我都可以走一遭的。都督可别忘了?我的马钱,那可是我今年一年的收成。”

刘彰是传统的读书人,还没有遇见过一个人能这样的滑不溜手。

此刻他这才认识到,崔邺根本不讲读书人那套,他隐于市,从于野。只要世道太平,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朝廷沾上关系,只会做一个如鱼得水的生意人。

生出这样的念头,刘彰顿时有些灰心,就好像是发现了?璞玉,还没来及高兴,结果玉就被毁了?。

崔程听了被气的想破口大骂,从前的崔邺只是脾气犟,性格急,一心奔着?功名,要做名将。他哪能让他一个愣头青那样不知死活的去寻死。

可是现在的崔邺,仿佛是一柄藏在泥沙下?锋利的刀,风平浪静时,一切太平,若是起风,他就是一柄以身做刃的刀。

比从前更锋利,已经隐隐有了?无坚不摧的锋芒。

无端让他的心里都生出担忧。

崔邺说完也不等二人,自顾自出门去了?,他的计划本就是随时变化的,既然崔程比他预料中的好说话?的多,那他也可明日一早随队伍北上。

有了?一下?午的空闲时间,他问了声守门人,去了凉州城最热闹的街,身边一个人都没带,一路上陆陆续续花出去许多金,凉州这座河西都会,繁华盛景,谢奚肯定很喜欢。

他买的东西最后都被送到了商队落脚的宅子。

等傍晚回去,崔鹏已经在等着?他了?,见他进门就招揽道:“来,我等了?你半日了,今晚一定要喝一杯。”

崔邺奇怪的说:“不是说禁酒吗?”

崔鹏笑说:“只是小酌几杯,葡萄酒不醉人。”

崔邺和他进了?院子,家眷并不住这府里,崔邺进了?他的院子才想起来,赶紧改口说:“给?嫂子的礼物未来带,来日让人送过来。”

崔鹏不在意的笑说:“柬之总这样客套,年年都有礼,一家人之间不必如此。”

送礼物这是崔邺的习惯,他自己不觉得麻烦。

崔鹏大概真?的很高兴,落座后给他倒了?杯酒,问:“母亲可好?”

卢氏是个善心人,嫁到崔家时,崔鹏才六岁,弟弟崔鲲刚四岁,虽然说是崔程带着兄弟两个,但是大多时候是卢氏暗中照应,崔程严厉,卢氏总是私下?给?他们备着?小零食。

崔家人和?睦,继母人善,他们兄弟两并没有受过什么?罪。故以他对卢氏很尊敬。

崔邺是单纯喜欢他这个有教养的青年,介绍说:“都挺好的,祖母很是思念你们。总盼着你们能回去。”

崔鹏抿了口酒,摇摇头:“难,你知道突厥人上次奇袭瓜洲用了多少人马吗?不到三千,瓜州驻军两万,都守不住瓜州。突厥人一旦大军压境,我必是以身殉死,柬之,做生意可以,但是不要掺合进来,咱们崔家不能把人全都折在这里。”

他说的满面苦闷。

崔邺第一次对这个温和?的青年生出敬意,他不喜欢做英雄,对平凡人的伟大总是格外痛心。

崔程今年才二十六岁,性格温和?,没有崔程的老辣的胆识和?魄力,他惧怕突厥南下?强攻,但还是抱着必死之心,誓死守在这里。

崔邺将酒一饮而尽,笑说:“大哥,不必如此沮丧,突厥人固然利害,但河西道的三十万军也不是一无是处。今年的皮毛价格大涨,河西道上的牛羊价格都上涨了两成,草原春季牛羊染了?病,突厥人短时间顾不上,只要能缓个两年,局势必不会再这样窘迫。”

崔鹏听的一笑,叹服道:“柬之总是能见微知著,待明日我和?父亲说说。”

崔邺笑着?阻止:“别,这些都是生意人的窍门,父亲最看不上这些,何必去烦他。”

经济是流动的,但凡变动就会影响到经济。

崔鹏听的叹笑,对弟弟和?父亲之间的矛盾有些无能为力的无奈。

崔邺问他:“若是河西道太平,不做这个守卫官,你想做什么??”

崔鹏笑说:“我其实挺羡慕你这样自由自在。”

崔邺嗐了?声,笑着?低头看着?桌子,宽慰崔鹏:“河西道终有太平的时候,大哥不用沮丧,这杯酒我敬大哥,等河西道太平之日,我带着大哥从南到北走一程,让大哥看看这万里之遥,风光十色的景致。”

崔鹏被他说的有些热血,和?他碰杯后一饮而尽。

第二日一早,他整顿好行李,将给?谢奚准备的货单给?南往的队伍,嘱咐他们一定要送到。

自己跟着?队伍出了城。

都督府也只有崔程和?刘彰知道他进草原去了,崔鹏毫不知情,只以为他向西去了?。

出了城要途径黄土沙漠,后进入山脉,大约走两日就能到贺赖部。到时候会在贺赖部停留几日。

蒋道东是崔程的亲卫,也是驻军的先锋军官,能做到都督的亲卫,武艺定时过人,人生的并不算高猛,看人的眼神很重,极少说话,那张脸隐在人群里,绝对不突出。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好手。

崔邺很满意,一路上蒋道东人很沉默,只是阿骨勒和?他在聊天,五十个精兵,都是寻常商贩的打扮,上路第一天举止太突出。崔邺教训道:“忘了?你们是兵,现在你们是跑商帮的贩夫卒子,眼里要有光,要看到利益会回头。”

蒋道东诧异的观察他,崔邺只当不知道。

第二日队伍明显松泛了?,有人开始饮酒,有人会出去打猎。

崔邺一概不拘束。

等队伍到达贺赖部,这帮兵还没有进过山,不清楚这里的地盘,崔邺进了?贺赖部,阿骨勒先说:“咱们先去马场,我去找莫里。”

贺赖部原本就是杂胡居住的地方,五年前被另一个塞尔驻部落驱逐,几乎被赶尽杀绝,剩下不到百人逃到了草原的边界。

当年崔邺带着?阿骨勒第一次进草原,在这里遇见他们,将商队的货全都留在这里,救了?全部落的人,建了马场。

贺赖部人少,但是善养马,因着?贺赖山脉一带人烟稀少,又在草原之外,这里的马场连同贺赖部的人都很安全。

马场的马都在山里活动,阿骨勒带领着?人将货卸在马场里,崔邺看着?蒋道东仔细的观察的马场,直说:“这马场规模并不大,你们都督一次性就给?我掏空了。”

蒋道东一路上观察,对崔邺确实好奇,也有些佩服。

崔邺并不在乎他的观察,崔程能把他派来说明他是个可靠的人。

等贺赖部的首领莫里来的时候,马场里已经整理妥当了?,莫里是个络腮胡,四十来岁,胖胖的,见了?崔邺惊喜的说:“郎君终于来了?”

崔邺和他碰了碰肩膀,笑说:“近来可安好?”

贺赖部的日用生活,几乎都是崔邺的商队提供的,他从长安贩来的麦种,交给贺赖部的人,贺赖部已经从之前的草原游牧民族,进化到了农耕生活。

莫里拉着?他问:“郎君卖了?马场吗?怎么一个月前,来提走那么多马?”

崔邺随口说:“只是卖了?马,马场还在。”

莫里对崔邺极其感恩,因为崔邺教会了?他们很多农耕的知识,在草原没有战斗力的部落,注定会沦落成别部的奴隶。

可是在这里,他们可以扎根生存下?去了,还活的很不错。

莫里领着?他往村子里走,树林里有炊烟升起,崔邺问蒋道东:“你看到什么?了??”

蒋道东诚实的答:“地势两面环山,北部山脉狭长,易守难攻。马场建在这里很安全。”

崔邺听得无奈的笑起来,说:“我看到人烟,安宁。”

莫里看到了屋子,边走边说:“郎君来的正好,今日刚猎到一只鹿。”

崔邺问:“那我运气确实不错。”

村子并不大,崔邺当初命人盖的房子,当初的贺赖部族人仓皇难逃,就是一群难民,安置房修的规整,这几年他们独自又零散的新修了?些房子,村子的中间有个广场。有点像现代的活动中心。

村民就在广场上准备烤鹿。

临近傍晚,孩童成群嬉闹,广场上的篝火已经点燃,莫里也不声张,招待两个人坐在篝火旁边。

崔邺仿佛就像逛到这里的一样,和?莫里闲聊:“今年收成怎么样?”

篝火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泛着?柔和?的光泽,莫里的络腮胡也显得有些憨厚:“挺不错,郎君的糜谷种子收成很好。”

崔邺忘了?眼远处的山,不在意的说:“耕地能安居就好,轻易不要进草原,草原里重杀戮,你们进去只会有去无回。这里以后也可以养牛羊,也可以衣食丰足。”

莫里看着?崔邺,真?心的笑起来:“郎君不嘱咐,也没人会回去。我们的命都是郎君救的,这辈子也只会给?郎君誓死效命。”

崔邺收回远视的目光,意兴阑珊的说:“莫里,这话?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们誓死,好好活着就行了?。这两个月怕是不会太平,到时候放马归山,去山里活动,不要去北边跑马。”

莫里警惕的问:“郎君要进草原?”

崔邺吓唬他:“我有事要做,在这里呆两天,去探探消息就动身。你们谁都不准乱走。”

莫里不敢忤逆他,见他坚决,斟酌道;“我派些勇士随郎君一同去,起码能识路。”

崔邺拒绝:“我有领路人,你们呆在这里别乱走动就好。”

莫里酿的马奶酒很醇,蒋道东不饮酒,一晚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静静看着?崔邺和莫里还有村子里的青壮年一杯一杯的喝,意外的是,最后醉酒的居然不是崔邺。

第二日一早,蒋道东遣了斥候去探路,视察地形。

崔邺知道崔程大概已经早安排清楚了?,也不操心。

斥候还没回来他就见到了段冲。

南往的商队货还没有备好,在凉州城里等待,五书带着?书信和?行李就来了。

段冲截了五书的行李,连夜直奔贺赖部而来。

崔邺用手指指指段冲,他太清楚段冲这人了,典型的冒险主义。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逗得段冲嘿嘿的笑。

崔邺回了?房间,拆开巨大的包裹,谢奚的信在最上面。

他看得极慢,几乎一字一句,面色毫无变化,直到看完都没变。

一个人怔怔的坐了?很久,等回神,然后笑起来。

开了?包裹,看到肉干,随口尝了?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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