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绥随着银娘走了进去,便瞧着宴上已坐满了人,高坐于上的姑母李皇后此刻一看到她,便眉开眼笑地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瞧瞧,正说着你呢,这不就来了。”
听到李皇后的话,众人皆艳羡地看向眼前历经两国,依旧荣宠不衰的御陵王妃李绥,正待李绥笑着开口时,便听到一个随和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御陵王妃了罢。”
循声看去,李绥便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人,正坐于李皇后的下手位置,杨行简的生父,杨崇渊的长兄,如今的宣王杨致远。
不同于杨崇渊的不怒自威,杨致远身着赭色团花纹襕衫,眉眼间皆噙着笑意,青丝挽起为冠,隐隐能从其中看到生出的些许华发。
“宣王。”
见李绥与自己行了礼,杨致远当即倾身,抬起双手,俨然看着自家晚辈般与有荣焉笑道:“早闻御陵王妃巾帼不让须眉,连圣人都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说罢,杨致远又艳羡地看向坐于李皇后右手的李章道:“李公,得女如此,莫不让人眼红啊。”
听到这句句夸赞,李章礼貌地一笑,拱手道:“宣王缪赞了——”
说话间,一个风流身影便应时地走进来,顿时赢得宴上不少小娘子羞赧的目光,转而低声与自家阿娘说着什么。
“扶风郡王侧冒风流,少年英才,也是我等羡慕不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皆落在了方迟迟而来的杨行简身上,听到父亲这番“夸赞”,李绥默然走向自己的位置,坐在了李章的身边。
也是与此同时,李绥看到银娘正凑到李皇后耳畔说了些什么,不过瞬息,本是含着笑的姑母却是眸中一冷,颇有几分深意地看向了入座的杨行简。
无需想,李绥也知道银娘说了什么,姑母又听到了什么。
就在此时,李绥察觉到对面似乎有人与她兴奋地招着手,待看过去,便见如今的秦王妃沈青琅正与她挤眉弄眼地笑着,旁边则是一脸无奈,俨然尴尬却又管不住的秦王杨彻。
李绥笑了笑,拾起案上酒盏与他夫妻二人一抬,沈青琅才同杨彻端酒积极回应。
“陛下到——”
“太子到——”
正当香醇的美酒入喉,殿外再一次传来通报声,几乎是同时,众人都在李皇后的带领下起身,环佩叮当地恭候间,杨崇渊这一对天家父子才先后而入。
因着是赴宴,杨崇渊今日只着了天子常服,可即便如此,那周身凛凛的气势也让人隐隐敬畏,倒是身后的杨延身着太子才可穿的白底云海金龙襕衫,原本就清雅的气质就更多了几分贵气,堪堪称得上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诸位请起。”
杨崇渊朗笑着走上前,入了李皇后身旁的御座,眉眼间是难得的随和高兴。
“今日虽非家宴,但也是你我君臣同乐的华宴,咱们今日便不拘礼节,畅意而归。”
说话间,杨崇渊率先端起面前酒盏,座下皇亲国戚与朝臣家眷们见此,这才放松地笑着敬酒回应。
待一盏酒下,歌舞已起,随着旋律杨崇渊目光落在李绥身旁的空座道:“怎得御陵王未来?”
“回陛下,御陵王前往京郊办差,尚需些时辰返回。”
听到李绥的话,杨崇渊当即恍然想起地道:“是了,倒是我糊涂了。”
“你们小夫妻俩好不容易长安团聚,这朝堂上的公事却又时时绊住御陵王的脚,倒是我这个做姑父的不对了。”
李绥见杨崇渊在众人面前提及“姑父”这个称呼,有意拉近杨家与李家的关系,自然是刻意笑着答道:“陛下这话说的,阿蛮又何尝是那般小家子气的人,他能为姑父分忧,为天下百姓解忧,阿蛮莫不是还要与您,与这天下人拈酸吃醋的?”
此话一出,杨崇渊自然是朗声大笑,点着含笑讨巧的李绥与李皇后、李章道:“阿蛮这孩子,出了阁这性子也不曾变,可见平日里的沉稳都是装得。”
李皇后见此也是宠溺地一笑,倒是李章佯装批评道:“阿蛮从小被惯得失了礼矩,让陛下见笑了。”
“嗳——”
杨崇渊闻言抬手打断道:“巾帼不让须眉,咱们李家的女儿本就该这般,我高兴还来不及,笑话什么?”
说罢,杨崇渊侧首对侍奉他的贴身内官刘守成道:“去,将此前突厥突利可汗送来的那柄宝刀取来,赐予御陵王妃。”
一听此话,众人皆惊,听闻那宝刀乃是吹毛利断,削铁如泥的宝贝,不仅如此还华美异常,缀满珠玉宝石,因而杨崇渊一直爱不释手。
“阿蛮,阿耶对你可当真是偏心了,连我讨要多次都不得,如今你几句话便赚去了。”
听到杨彻佯装眼红的话,李绥笑着与她道:“陛下向来疼爱我,你再是吃味我也不给。”
说话间,李绥笑着与杨崇渊又行礼道:“但姑父方才既夸我巾帼不让须眉,那我便不能辜负您的这番话,恳请姑父同意我以这匕首为赌,今日开一场骑射比赛,谁若赢了便可得这宝刀可好?”
“阿蛮,不得无礼,陛下所赐怎——”
不待李章说完,杨崇渊已是抬手挡了道:“无妨,此意甚好。”
“正好今日诸位也可作个见证,皇后以为如何?”
听到杨崇渊侧首向自己征询意见,李皇后看了眼下面眸底颇有几分怂恿的李绥,心下虽猜不透她要闹什么花样出来,但也知晓必是有什么深意。
这些年如同母女般的朝夕相处,她如何看不出?
因而李皇后笑了笑便道:“今日难得聚得齐整,如此也好热闹热闹。”
既然帝后都答应了,这事情自然也就定了下来,待李绥退回到座位上,不经意看了眼对面,便见一高鼻深目,生的高大英俊的突厥男子正与她抬酒示意,无需想,她也能猜出那人身份来,想必就是突利可汗派来长安学习中原文化,求娶公主的突厥王子阿史那勒尔。
当李绥礼貌地回敬,饮下一盏后,便感觉到一道令人不喜的贪婪目光看着他。
待她看去,便见杨行简看似与他如常敬酒,眸中的自信与热切,仿佛将她视做了囊中之物般,格外笃定。
李绥对此并未生怒,唇边只携着闲适的笑。
她前一世都不是个肯吃暗亏的性子,这一世就更不会是。
方才杨行简如何无礼对待她,一会儿她便让他一一还回来。
觥筹交错中,众人再次热闹寒暄起来。看着宴上众人皆个个朝着座上帝后敬酒,朝着太子座上的杨延献酒,一时之间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般,相比之下,旁人倒更似是陪同的点缀。
杨彻神色不改,依旧含笑饮着酒,赏着歌舞,可心下面对这又一次的冷板凳,却是屈辱不已。
从前有杨晋站在他的前面,被世人恭敬、环绕,被父亲重视如己,他足足用了十七年的努力,才终于赚得军功,立于天下人面前,成为如今的晋王。可他的面前,却又一次如大山般压着杨延。
相比于杨延,他到底有哪一点比不得?
为何他永远都是等待的那个?
即便杨晋死了,也没有他的半点机会?
“兄长。”
听到身旁传来杨昭的声音,杨彻瞬息抹去眼底的寒意,转头看去时,便见杨昭与他敬酒道:“兄长方才怎的出神了?”
“想必是酒饮得急了。”
见杨彻如此说,杨昭踌躇着收回敬酒的手,却见杨彻一笑道:“无妨,我可不多你这一杯。”
待兄弟二人饮下一盏酒,杨昭才放松地笑道:“从前兄长的酒量可比太子殿下更厉害,如何今日殿下尚未醉,你却醉了?”
听到同是兄弟的杨昭唤着“太子殿下”,杨彻觉得分外刺耳,让他如鲠在喉般难受。
下一刻,杨彻默然看向被众人簇拥,频频接酒的杨延,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的云泥之别,好似隔着一条银河,跨越不过,心下渐渐升起冷意和嘲讽。
是啊,到底为何?
是他的心境变了,没有从前的快意潇洒了。
还是身为一国太子的杨延已经习惯了被众人环绕敬酒的场合,如今连酒量都比他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