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羽箭星矢般飞来发出“咻咻——”地急促声响,始终挡在杨崇渊身前的杨晋也丝毫未因这突然的变故而慌了阵脚,反而死死攥住手中的长剑迅疾如风般将其一一斩断,为身后的杨崇渊辟出了绝对安全的空间来。
眼见朝着自己而来的羽箭愈来愈密集,愈来愈狠厉,杨崇渊此刻也是脸色大变,当即出声喝道:“保护骁勇侯!”
此话一出,原本保护杨崇渊撤离的将士当即冲入阵里,与杨晋一同阻挡这汹涌的攻势。
然而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上官稽眼中,当即知晓时机正好,毫不犹豫地便命身边的上官远提弓对准杨崇渊射去了致命的一箭。
“诛杀杨崇渊!”
随着“叮——”地一声,杨晋眼看身后父亲方厉色挥掉上官远那一箭,上官稽群起而攻之的命令声便已响彻绿林。
此话一出,上官稽勾结的许多叛军瞬间蜂拥朝着杨崇渊而来,饶是力能扛鼎,以一敌十的杨晋此刻也清晰察觉出了处境的艰难。
看着对面高岗上几乎不间断的箭雨,再回首看着已然要扑上来的叛军,杨晋当即大喝一声,一剑挥断密布箭雨,侧首厉声道:“列阵,抵挡羽箭!”
话音落下,身边的将士顿时列成一道屏障,短暂抵挡住对面的攻击,而与此同时,杨晋已然以一剑挑破长空之势挡住叛军,如一座永远也不会倒的孤山,死死立在杨崇渊身前。
随着凛厉的刀剑碰撞胄甲之声,不过片刻间,这一群叛军便看到保护杨崇渊的杨晋已然杀红了眼,瞳孔几乎赤如野兽一般,手中的剑泛着冷冽的寒光,迅疾如闪电,他们还来不及看清杨晋的攻势,只能听到血光四射,震天的血腥味中夹杂着同伴的哭喊惨嚎声,不过片刻间点将台的每一步石阶上便垫满了叛军的尸体。
几乎,垒得与点将台一样高……
看着面前血水模糊了脸,金色胄甲早已看不清本来的眼色,头盔不知何时已落下,一丝不苟的头发微微散落几分,可那一双漆黑眼眸在那蓬松的青丝,沾满鲜血的容颜衬托下却是如鹰隼,如恶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刻,那些群起而上的叛军都被这一幕震慑住,抑制不住地想要朝后退却。
看着左顾右盼,等待同伴先行扑上的那些叛军,杨晋右手紧紧攥住染红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踩着那些尸体垒砌的高台,朝着他们凛冽走去。
“谁敢拦阻,杀无赦!”
几乎从胸腔溢出的愤怒低吼携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随着声浪震颤而来。
看到被唬得一时失了方向的叛军,杨晋再也不等待,立即回首对还在抵挡箭雨的将士道:“送太尉离开!”
说话间杨晋已然一跃暴起,以一己之力挡住羽箭,眼看将士们立即得令趁此间歇就要护送杨崇渊离开。看着独自一人守护在面前,始终亦步亦趋替他抵挡对面箭雨攻击的长子,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杨崇渊也隐隐生出了掩饰不住的担忧。
“大郎——”
“阿耶快走!”
然而话音方落,杨晋却已分外急促地侧首与他道:“我随后便来——”
若无对面高岗上的攻势,此刻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此刻多了这密布箭雨,杨崇渊自然知晓变故突生,甚是危险,因而面对这样的境况,看着独自支撑护着自己的杨晋,杨崇渊终究是清醒地随着那些护卫朝安全处退去。
在冲天喊杀,血腥四起的绿林中,眼看着来时所骑的宝马已在不远处,杨崇渊一行当即在杨晋等人的掩护下朝那疾步赶去,眼看着杨崇渊方上马,便立即道:“大郎上马!”
杨晋闻声立即颔首,然而就在他翻身将上的那一刻,却是被剧烈地疼痛给拉拽下马来。
“大郎!”
在杨崇渊的惊呼声中,众人这才发现杨晋胄甲背后不知何时早已贯穿六七只羽箭。
“大郎——”
几乎是瞬间,杨崇渊呼吸一滞,第一次乱了阵脚,竟要俯身下马去看他的伤势。
然只听得“嘭——”的一声,杨晋却是不顾背后贯穿入心内,足以撕裂的疼痛,竟然鼓足全身力气以剑猛地拍打杨崇渊胯下的宝马。
随着宝马提蹄发出一声悲壮地嘶鸣,下一刻便如离弦的箭般朝着来时的路飞驰而去。
“快,护送、护送太尉——”
眼看杨晋强撑着吩咐出声,那些护卫皆犹豫地看了眼已然赶上来的叛军,不由更咽道:“可,您——”
“走!”
然而杨晋的暴喝已然堵住了他们的后话,对上杨晋赤红严肃的逼视,他们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能生生压下心底泛起的阵阵悲痛与更咽,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眼看着父亲已然走远,护卫也跟随而去,背负着满身羽箭的杨晋便如地狱修罗一般缓缓转身,面对即将迎来的叛军队伍,他毫不犹豫地将撑在地上的剑扬起,看着不远处朝他赶来救援的常欢。
他知道,已经是时候了。
若从前,眼前这包裹而上的数百叛军,是不够他杀的。
但在护送阿耶的一路上,他身后所中的无数羽箭皆狠厉无比,此刻早已贯穿他的心,他的心脉——
他几乎能清晰感受到,心口汩汩而出的鲜血已然染湿了他的衣裳,他的胄甲。
隐隐中,他低笑出声。
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生来为阿耶的儿子,为太尉府的长子。
回望这一生,在阿耶亲自的教导下,三岁认字,四岁读书,六岁习武,十三岁便已跟着阿耶南征北战,砍下了第一颗敌人的头颅,十五岁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军队,人生的二十一岁便以一己之力,得天子敕封骁勇侯,为阿娘封得了诰命。
“阿耶,儿子没有让你失望——”
笑着笑着,杨晋的眸中渐渐泛起热泪来。
阿娘,对不起,儿子食言了——
下一刻,面对叛军迎面的攻击,他几乎贯足了全身的力气,一剑又一剑不知疲惫地破开他们的胸膛,砍下他们的头颅。
在他的心里,阿耶是天生的王者,他是阿耶的儿子,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敌人的刀下。
斩杀中,直到血水模糊了视线,直到耳边传来了常欢暴怒的砍杀声,直到有人迎上来焦急的问询。
这一刻,如释重负一般。
杨晋再也没有了丝毫力气。
随着“嘭”地一声,常欢和麾下的将士便看到已杀成“血人”的杨晋如孤山崩塌一般,轰然倒在地上。
隐隐中,唇边还带着几分释然的弧度。
“骁勇侯!”
常欢一边砍杀着叛军,一边要朝着杨晋奔去。
然而此时的杨晋什么也听不进了。
躺在混了血水、枯叶的土地上,杨晋透过冲天树荫看到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大郎——”
耳边隐隐传来了那个他思念已久的呼唤声,这一刻杨晋的心头终于悸动了。
他竟然,他竟然看到了成欢。
“成欢、成欢——”
阿耶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刻看着那个温润清雅的背影转过身,看着他亲近的笑眸,看着他向自己缓缓走来,伸出那只自己许久未曾握住的右手,看着他右手中那只断萧,杨晋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成欢,我来了,我来陪你了——”
嘴唇翕和间,杨晋艰难而努力地探入胄甲,探入衣襟,从胸膛处取出那只染血的断萧,紧紧攥入手中。
在叛军眼中如同弑神一样的恶兽,这一刻却是带着温柔、幸福的笑,就连那一双笑眸都不舍得阖上……
成欢,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