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
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长安幻夜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
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苏轼·《江城子》
(一)
这一年长安城的二月中旬,迟迟未曾褪去料峭的春寒。遇上连阴天时,西北特有的干冷空气更像灌了铅的暮云,沉沉从天宇压了下来,催促着里坊间的行路人加快脚步——话虽如此,到了黄昏时分,暧暧炊烟从鳞次栉比的黛色屋瓦间升起,混合着街边小贩收拾摊档之前的清货叫卖声,还是油然而生一种让人怠惰的淡淡暖意。
注意到自己又在暮色中发起呆来,年轻的书生摇头苦笑了出来,拢紧了身上半旧的素白棉斗篷。今年的进士科考试,就是在这样的寒冷天气中进行的。出了礼部贡院的考场,这几天来一直在升平坊外的一家小客栈中栖身。按照常理,少年举子来到长安,不管结果能不能蟾宫折桂,总免不了一番意气风发的热闹游赏,每年总要流传出几则与平康、北里的红粉佳丽相关的韵事,才算完了这场金榜题名的才子功课。
——但这些带着胭脂色的传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显赫门第来增加履历的光彩,没有广阔的人脉当作进身之阶,也没有一掷千金的豪气来获取佳人青眼,而矜持木讷的性格,又让他羞于像许多举子一样,终日游走在京城名士与高官门下投送诗文自荐。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安心于布衣蔬食的日子,等待那“十年辛苦一枝桂,二月艳阳千树花”的开榜之期。
他催动着胯下的瘦马向小巷深处走去,却忽然瞥见道旁有一抹袅袅独行的影子,不由自主地放缓了缰绳——
此后的年轻书生,一直记着那个薄暮时刻,在梦境中一次次重复,鲜明到纤毫毕现,每一个细节都美如音乐——乍逢的女郎披着珠灰色绮罗的斗篷,在黄昏中泛着一层莹莹的丝光。同样素淡颜色的风帽之下,露出的却是异常鲜艳的梅花妆。从眉心处点点晕染开的朱砂色,以花瓣的姿态由深及浅散入双鬓,映得洁白婉妙的容颜仿如新雪初降。她微侧过脸看了看书生,忽然露出了有点歉意的笑容,再向道路内侧让了一让。
那光彩转侧的一笑,让书生醒悟过来,原来女郎误会了他专注的凝视,以为自己妨碍了身后的人行路。就在她侧身的瞬间,斗篷微微掀开,显出了怀抱的长形物件。珠色锦缎的外囊有一点松脱下来,露出一架紫桐古筝的小半琴身。
长安幻夜眼神从女郎艳丽的额妆滑到了筝身之上,书生简直有些慌了,他发觉自己开始管不住缭乱的心思,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缱绻情怀,在寒冷的暮色中偏如蜜一般流淌着……他的目光溜过一根根琴弦,心中仿佛奏着轻盈的乐声相和,一句叹息在几近恍然的状态中滑出了唇——
“如此无双国色的淑女,为什么在这样的天气里独自行路呢?”
有点讶异于书生唐突的问话,女郎瞬间睁大了眼睛,随即孩子气地笑了,微微挑起的眼神却幽艳如午夜暗香。
“因为有位道旁君子,骑着马却不愿意向我伸出援手——不独自行路,又能怎么样呢?”
“……我,我……”一时揣度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是玩笑还是嘲讽,更别说抛出几句俏皮伶俐的话来应对,讷言的书生简直手足无措起来,保持着跨坐在马背上的姿势呆在了路中央。女郎往前徐行了几步,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轻叹了一声,女郎终于再次转过身来,带笑斜睨着他。
“这位好心的君子,愿不愿意送我一程呢?升平坊左角那一片红墙,就是我家了。”
她停了停,眼神游移过书生寒素的衣着与带着疲倦感的清秀容貌,再抬睫时似乎带着些淡淡的怜惜之意。
“不会花费太多时间的,您看起来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二)
连续的死亡事件并没有令雨中庭院失色,朱阁绣户在黑暗重重掩映下,反而别有一番幽邃之韵,仿若幻海之端浮现的蜃气楼台——当李琅琊跨进正厅大门时,眼前所见真让他有了一步踏进梦境的错觉,一时间竟呆在了门口说不出话。
无灯的厅堂中,却能看到室内摆设的清晰轮廓,光源来自意想不到的物体——那面巨大的黑曜石围屏并没有隐没在暗夜中,而是在乌黑的底色上亮起了璀璨的光点,闪烁星砂缀成了非金非银的光丽线条,在屏面上勾出了衣袂宛然、神态毕肖的人物——身披寒衣的书生骑马伫立若有所思,马前抱琴的美人则含笑回眸,仿佛有所期待……
几个人全被这美丽又诡异的景像惊呆了,直到侍女们点起了灯火,叠枝七宝灯树的光焰一层层亮起来,黑暗渐渐消退,屏风上的星光之画也随之一点点淡去,直至恢复成一面浮动着微渺珠光的黑石屏风。
“这是俱兰国出产的‘光玉髓’吧……”安碧城灵巧地绕过了案子,几步走到围屏前细细打量着,赶在那光之仕女完全消失之前轻抚上了手指,冰冷黑石与素白肌肤两相映衬,有种惊心的艳丽风姿。
“又叫‘金精石’、‘夜光石’,在白昼的光线下完全透明,在黑夜却能无光而自亮……”安碧城不知为何顿了一顿,回头余意无尽地微挑了挑嘴角。
“——这样的用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端华简直有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外面刚刚才死了两个人,你还在这里金啊玉啊的啰嗦……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啊?!”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一时忘形了……”波斯人好像吓了一跳,垂下眼睛小声道着歉,声音轻得有点迷人。他退得离屏风远了些,侧身向珠镜夫人作了个礼让的手势。
珠镜夫人缓缓走过去在主位上落座,心事重重地整了整裙裾,又抬头望向了端华:“您是说,在天明之前,我们最好不要分散独处是吗?”
端华点了点头:“事情太蹊跷了,如果真像他说的有什么人在连续复仇杀人,今晚这宅子里就谁都不安全……”
“那个……沈兄刚才说的是‘鬼魂复仇’呢……”李琅琊轻咳了一声,小声而尽责地更正着,随后转向了珠镜夫人神色忧戚的脸:“虽然不太合适,可我还是想问一句……刚才围屏上的画,应该是《任氏传》的故事吧?”
“……喂,怎么连你也这样,不要在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上打岔啦……”端华几乎在心里哀鸣出来,只好眼神凶恶地扫向了挑起话题的罪魁祸首——安碧城长长的睫毛轻闪了闪,一脸无辜地回望着,话说得不紧不慢:“神探大人,不是我们要扫兴,这幅画可不算‘不相干’的事呢。今天晚上,和这位画中人有关的事情,可不算少……”他忽地转向了一旁无声良久的沈雪舟。“您说是不是?”
沈雪舟居然神情温煦地笑了笑,全无刚才在廊下的狂乱飘忽:“美人和才子的第一次相遇……虽然这奇缘美妙不可言说,但就像星光一样天明即灭——真是传神到让人伤心的画。”
“能不能不要再谈那个该死的鬼故事?!”崔绛突然嘶哑地开了口,抬起的眼睛里尽是血丝,脸上的神情也说不上是憎恨多些,还是恐惧多些。
“……那的确是个怪谈,但并不是‘鬼故事’吧?”安碧城在那三个不吉的字眼上加重了声音,微微挑起眼睛打量着那位已经风度全失的贵公子。
“我知道!”崔绛大叫了一声,又像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一般后退了半步,目光游离了一圈,最后固定在沈雪舟身上,慢慢汇聚起了堪称恶毒的寒光:“要是真有人像那个晦气书生一样招惹了狐狸精,就该自己去还债,自己去死!凭什么要连累别人?!”
“别,人?”沈雪舟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忽然展颜笑了,白牙齿怪好看地一闪,眼神里却仿佛有把刀。“别把自己撇得这么清,‘她’可不这么看呢……”
“啊——又来了!”端华脱力地坐倒在小几前,无法可想地仰首望着语焉不详的两个人:“我是不知道两位之间有什么小秘密啦,不过这事情关碍着两条人命,你们能不能别再打哑谜?《子夜歌》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按着诗句杀人?你们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也请说一句能让人听懂的话好不好?”
沈雪舟与崔绛沉默地望向他,身边凝滞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冷冷的铁青色。崔绛的眼神中依稀闪过一点狂热的希望,但很快又被做作的冷漠掩盖了:“您这算是在审犯人吗?念几句诗就能杀人的话——你应该去问写诗的人,还有这位殷勤待客的夫人,我们开始出事,不就是在她唱了那不吉利的诗之后吗?”
沈雪舟的回答是一声轻轻的讪笑:“也不用把越来越多的人扯进来,不是说‘疑心生暗鬼’么?也许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呢——就像李公子那个关于内人的怪梦一样。”
“……啊?”忽然被提及名字的李琅琊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剑拔弩张,却又好似在共谋遮掩着什么秘密的两个人,运转得有点迟滞的头脑一时领会不来话中的意思,午夜梦中的画面却先一步映照在眼前,像月下碎冰般纷纷乱闪,拼凑出无数妖丽多变的断面。
她说,不是我,不是我。
——那么,是谁呢?
谁又是“她”呢?
(三)
笼屉一掀开,滚热的雪白蒸气升腾而出,饼铺招牌下的一方小小天地也充盈了暖意。炉灶中那一点照眼明的橘红色,给书生的侧影打上了一层融光。
他端坐在红晕里微微地笑了,手指轻轻划过斗篷珠灰的锦面,就像几个时辰之前,抚过她肌肤的感觉……那是如同梦幻的一夜,红墙黛瓦围起的,是一个他从未有缘造访过的世界。小巧的渡桥与飞廊连接着富丽楼阁,暮光中飘浮着艳中含清的薰衣香,珠帘与翠烟掩映之下,来去奉酒奏乐的侍儿都举措轻盈,美若天人……然而所有一切都比不上她,在烛影摇红宛如虚幻的乱梦中,只有她的微笑与温存是真实的,像酽妆椿花的重瓣轻轻飘落在指间,让这场邂逅遍染了旖旎的香气,直至演变成缠绵难舍的情事……
清晨薄雾初升的时候,女郎亲手执着红梅色的提灯将书生送出大门。匆匆起身,她还没来得及描绘艳妆,清水般的素颜妩媚天成。她轻垂着优美的颈,似乎不愿直视即将到来的分离,手指却勾连着书生的衣袖久久难弃。
“那么——您什么时候再来呢?”她问得深情又保持着端妍的矜持仪态。
“再过两日……我是说,有了闲暇,我一定就来。”书生回握着她的纤手,忽而有点调皮地笑了:“可是你现在都不告诉我芳名姓字,我就算再来,要怎么才能找到你?难道要一家家地登门叩问——那个对我有情的美人是谁?”
女郎黑如点墨的眼睛注视着书生清俊的脸,目光在热切中却有一丝隐隐的狡黠。
“我们任家姊妹众多,妾身排行十二,至于闺名么——”她从肩上揭下了轻暖的斗篷覆在书生臂间。“叫我‘湘灵’就好。你这轻薄又愚笨的君子,快回去吧,记得不要对别人说出我们的秘密……”
“客人是从哪里回来啊?这一大早的,坊门还没开哪!您还得多等一阵子!”卖饼人一边忙碌着,一边回头跟孤零零的客人打着招呼。独坐的书生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明知外人不可能窥见他隐秘的心思,还是微微地红了脸。隔着饼档的烟雾与热气,他的视线好像抹了云母屑,总是带着恍惚的幸福感飘来飘去,早看熟了的寻常巷陌都变得美不胜收。
“这升平坊最北面的那所大宅子,主人姓任的那一家,他们家是什么来历啊?”书生一边就着炉火暖手,一边闲闲地问了一句。
卖饼人停了手中的活计,回头奇怪地打量着书生。
“升平坊北边早年间倒是有些宅子,后来遭了火烧,就再也没重建起来,早成了一片荒地了——哪里有什么姓任的人家?”
虽然就着噼啪作响的火苗,书生还是觉得手指一点点变得冰冷。他茫然地看着火星在虚空中起舞,夜色的最后一点余波像水迹般消隐,他听见自己苍白的声音在发问:尾音却像沉入水中一样越来越轻。“可是,那里明明有座大宅……昨天晚上,我看到的……”
“我倒是听说过,那片废园里偶尔会有狐狸过路栖息,惹上那些东西总是不好吧,所以我们这些老住户天一擦黑就不会走近那里了——客人您不会是喝多了酒碰上狐狸精了吧?”卖饼人被自己的俏皮话逗得大笑起来,心里又有点隐隐瞧不起这呆头呆脑的外乡人,动作麻利地将刚出炉的胡饼排在案子上:“坊门开了,您回去歇歇吧,长安的酒再好也不能贪杯哪!”
(四)
崔绛一句夹枪带棒的话,将沈雪舟和珠镜夫人莫名连到了一条线上,而李琅琊和他的奇梦也似乎在这连环命案中泥足深陷,这使静室中的气氛愈发险恶而沉重,窗外潮湿的雨意好似某种巨大生物的咻咻呼吸,和着泼墨般的黑暗蠢蠢欲动。
“砰”的一声响,就在这个时候传来——声音不大,却像寂静之城中突然劈空而下的雷电,每个人都仿佛经历了一个从头到脚的寒战。厅堂大门被打开了,一天一地,有生命的黑暗,像破掉皮囊中的水一般涌了进来……
瞬间的幻觉消散了,倚着门框站在光暗交界处的,只是一个身材单薄的小小侍女,她察觉到自己的冒失之举带来的惊悚反应,怕得紧紧抓住了短襦的袖口,低头小声嗫嚅着:“我来找小黛姐姐……那位韦公子的尸,尸体还在回廊上,全都是血,我们不敢去碰,到底该怎么办……”说到最后她已快哭了出来,也没余暇去注意,小黛与她们的女主人,也都被接连的凶事打击得慌乱憔悴,看上去已没有什么做决断的心情。
端华揉了一把已经够蓬乱的红发,从织金地毯上站起了身。刚才他只顾着把夜幕中呆立的众人暂时召集到大厅里,还没来得及去收拾廊下的惨状。从水里打捞卢蕊已经耗尽了这群女孩子的胆量和力气,韦延之那颇有几分狰狞的尸体现在只能让恐惧不可抑制的蔓延,安顿死人的活计实在无法再假手她们了。
他就着不停晃动的灯影往门外走去,李琅琊也几步紧跟过来,端华看了他一眼,轻轻举手拦了一下:“我说,你就别去了,那尸首的样子有多难看你也见到了。就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等着吧……”
“……喂,”李琅琊脸上掠过一丝与其说是嗔怒不如说是无奈的神情。“端华,我看起来像个笨蛋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吓昏过去给人添麻烦?”
“我不是……”李琅琊以少见的专注姿态微扬着脸,柔和的线条里竟有了点清凛骄傲的意思。端华一时说不出下面的话,只在心里仰天长叹这位小殿下怎么在这个时候犯起了倔。他只得胡乱挥了挥手聊表同意——忽然又发现还有个影子秋叶落地般轻飘飘地贴了上来。
“我也去……”波斯人向崔绛和沈雪舟的方向眨了眨眼,“那两个人实在太诡异了……而且我刚才说‘鬼故事’好像把那位崔公子得罪了,我可不想和他们共处一室。”他忽然极轻捷地笑了一笑,像游鱼瞬间闪到莲叶之下。“再说这宅子里珍奇宝贝太多,要是没人看着我,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失礼的话呢……”。
“嗯——我想也是呢。我们三个还是共同进退的好~”李琅琊居然深表同情地点着头,两个人一起挑起线条美丽的眼角,歪着头望向端华,活像两只一模一样白羽红喙的乖巧玉鸟。
端华一直努力想维持的严肃姿容慢慢崩垮了,每次面对这两位世外高人时熟悉的脱力感,仿佛具像化为黑云笼罩了头顶。他张了张嘴却啥也没说,带着“怎样都好啦……”的放弃神情领着两人向门外走去,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向珠镜夫人笑了笑:“您看,现在已经出了够多麻烦,所以我们回来之前,大家都在这里不要乱走好吗?小黛你们好好照顾夫人的安全,至于沈、崔两位——安静地呆着,不要再念什么奇怪的诗就好!”
他带点警告的目光扫过了沈雪舟和崔绛,后者一个静静注视着黑曜屏风上嫣粉的灯影,一个抬眼瞥了瞥就掉过了头,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嘴角凝着一点清晰而狰狞的恨意。可能是一心想离开这令人厌恶的气场,安碧城紧走几步跟上端华,几乎被自己的绣银长袍下摆绊了一跤。
(伍)
虽然遗体头部的血迹早已凝固,端华还是牺牲了自己的外袍将其略作包裹。本来他是想把韦延之搬到水阁里和卢蕊停放在一起,不过安碧城微微沉吟后提出了反对意见——“虽然这两位都是仙逝的人,但毕竟男女有别,卢、韦两家又都是礼法清严的大族,为了以后不惹麻烦,我们还是迂腐一些的好。”
“什么礼法大族啊……我看这几个男女个个都阴阳怪气不知在想些什么……”虽然嘴上抱怨着,端华还是听话多绕了些路,三人合力把韦延之的尸体搬到了他与崔绛合住的房间。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到这个小阁,陈设布置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纹理清娴的湘妃竹榻,白绢素纱的屏风。填漆戗金的翘头案上摆着文房用品。床前的矮几上还散放着一套褚石色的茶具,杯中残茶早散尽了余温,显得瓷面的桃枝纹也凄凄冷冷。安碧城随手拿起一只茶碗细细打量着,不知不觉地开始自言自语:“长沙窑的贴花瓷!这个花样是新烧出来的,只在南方流行,还没传到长安哪……这家人到底是怎么搞到的?”
“……你要是想往袖子里藏,我是绝对会告发你的!”端华把韦延之的尸首安顿在榻前的空地上,一抬头就看到安碧城盯着茶碗的灼灼眼神,忍不住开言制止几乎要发生的犯罪。“今晚都出了两桩人命案子,我可不想再成为窃盗罪的目击证人!”
安碧城依依不舍地放下茶碗,抬起眼瞄了瞄了端华,忽然轻烟般笑了笑:“你真的以为——今晚只有两桩命案?”
“什么意思?”端华皱起了眉,冰冷的紧张感从后背直攀了上来。
“端华大人你啊,实在不适合当审案的主官呢,被那两个人挑衅两句就忘记了事件的重点了。沈雪舟说的可是‘按着诗句一个个追杀我们’——姑且信他所说,那《子夜四时歌》可是才应验了两首啊……”
“可是那位大诗人说话总是藏头露尾的,要是真是什么鬼魂杀人,他为什么不说出前因后果?这样岂不是也能洗清自己的嫌疑?”端华稍稍沉默了一下,皱着眉头提出了疑问。
“我觉得……可能还不到解释因果的时候?因为那个不知真假的‘鬼魂’还没有完成报复吧……”安碧城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幕,微眯起了深碧的眼睛,忽然又转向了房中那个安静的人影,声音变得活泼起来:“殿下,你在出什么神啊?你对这事情怎么看?”
李琅琊从书案前回过头,表情显得有点困惑。“我看……这屋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啊?”安碧城和端华都楞了一下,跟着他的目光把屋子扫视了一遍——除了雅洁的陈设和沉重的水气,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就在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些模糊的声响开始传了过来。不是雨点敲打在屋瓦上的淋漓清响,而是不明所以的嘈杂,隔着有如凝结之墨的夜色,疏落而蜿蜒地一点点渗透过来——来自正厅的方向!
三个人同时感受到了声响蔓延的过程,也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祥的预感,来不及交换语言,他们飞奔出了房门,向着厅堂跑去。就在迈出门槛的一瞬间,安碧城回头看了一眼静如止水的房间,眼光掠过书案的刹那,忽然有萤火般的光亮闪了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