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寿辰

母子二人交流了一番肺腑之言,小公主在一旁偶尔插上两三句,祖孙三人其乐融融。询问过小公主,刘彻才知道原来是卫子夫之前带着女儿来给皇太后请安,走到半路遇见哭着离开长乐宫的平阳公主,卫子夫担心公主便将公主请到她那里休息,让小女儿独自过来看望皇祖母。

不得不说卫子夫这么办事很聪明,王太后和平阳公主吵架,这是他们母女亲人之间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并不方便掺和进来,而她让小公主过来安慰太后,自己则留下照顾平阳公主,反而更容易在王太后心底留下一个“好”字。

王太后听完果然非常满意,抱着小孙女不撒手。刘彻眼见没有自己的事了,于是告辞离开,路上没有直接回宣室,拐道去了卫子夫的兰林宫。

轻车熟路地走进兰林殿,平阳公主果然还在这里,经过卫子夫的劝解,平阳公主的心情好了很多,她的怀里抱着卫子夫养来解闷的一只狸猫,两个人凑在一起正在逗弄猫儿。

看到刘彻进来,卫子夫赶忙起身见礼,刘彻扶了她一把,“不用多礼,今天子夫做得很好,太后喜欢偲儿,就让偲儿在长乐宫多陪太后几天吧。”

卫子夫轻声答“诺”,平阳公主心里不痛快,懒洋洋地没有动身,低头用手指挠了挠狸猫的下巴,小猫愉悦地“喵”了一声。

刘彻也不在乎,几步走到平阳公主身边,俯身在平阳公主耳边低声说道:“他欠你的,朕替他还,麻烦皇姊以后给朕离他远点!”

说罢也不管平阳公主是何反应,刘彻扬长而去。

而卫青那边,似乎是为了主父偃和刘彻杠上了,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围着刘彻推荐主父偃。刘彻派人摸了主父偃的底细,卫青确实没有和他说谎,主父偃不仅是个非常穷特别穷的穷鬼,而且和卫青非亲非故,毫无私交。于是刘彻心安理得地享受起难得的被卫青“纠缠”的时光,一想到卫青一双澄澈双目中的急切实际上都是为了他,刘彻的心里就跟在炎炎夏日中吃了一块冰水镇过的甜瓜般又爽又甜。

卫青气得牙痒痒,刘彻既不说不用主父偃,又不说可用主父偃,天天拿模棱两可的话吊着他看他干着急,一晃耗了他十几天。

正当卫青无计可施之时,却忽然听说主父偃直接向陛下上书,当天下午刘彻就召见了主父偃和另外两名儒士,还亲切地拉着他们的手说相见恨晚。

呸!不要脸。真的相见恨晚你早点接受我的举荐不就行了吗?卫青在心里狠狠对刘彻进行了一顿大不敬地诽谤,不过说归说,主父偃早上上奏,下午就被召见这种事没有陛下在其中搞鬼卫青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士人向天子上书有一套复杂的流程,天子政务繁多,倒霉的等上几个月没人理都是正常的,小黄门的脚步没有在捧着主父偃的策书的时候跑得特别快的道理。

刘彻这样做的目的卫青明白,并且可以理解,但是在心底,一丝微妙的不爽还是有的,所以作为回敬,当陛下的寿辰之日到来,刘彻偷偷询问他准备的私人寿礼是什么的时候,卫青理直气壮地回答:“主父偃啊!”

刘彻瞠目结舌,片刻之后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给朕再说一遍?”

卫青眉眼弯弯地笑,“陛下莫急,明年的寿礼臣已备好,到时一定奉上。”

刘彻磨了磨牙,不过主父偃一事他也心里有鬼,不好找理由“处置”卫青,眼珠转了转,刘彻回给卫青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夏暑炎日,卫青竟觉得背后吹过一阵冷风。

就在寿宴上,借着喜气,刘彻宣布册封自己的长姐刘瑶和自己的长女刘偲为长公主,陈皇后当场负气而走,诸位大臣眼见坐在最上面的王太后都以沉默表示支持,也就没人敢跳出来找晦气,纷纷过去恭喜两位长公主。

所有人都明白,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已经处于酝酿之中。王太后举目望去,酒宴上坐在刘彻身边与刘彻谈笑风生的,不是轻声软语的后宫佳丽,而是王恢、主父偃、公孙弘等陛下的新晋宠臣,年轻帝王的野心与宏图昭然若揭。

而卫青的席位,却在距离陛下不远不近的中部位置,既符合他的身份,又不吸引人的关注。只有有心留意的人才知道,天子游猎的时候卫青就以建章监的身份跟随天子游猎,天子忙于政务组建了一个智囊谋士小团体的时候,卫青也能以太中大夫兼侍中的身份参与其中。天子赋予他的双重身份,让他可以时时陪伴在天子身边。只有到了宴会等重大场合,天子才会放任他待在自己的角落优哉游哉。

渐渐知道了酒肆一事全部真相后的王太后了然一笑,转头与已经和好了的女儿低声叙话:“你弟弟这次怕是动了真心,你呀,就别故意和他争了。”

平阳公主小小翻了一个白眼,“他的真心多了,哪次不是真心?”

“帝王多情,历来如此,”王太后到底是过来人,心态平和,“不过情爱二字,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皇室,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双方俱各有情,方能相悦。”

后半句话因和女儿无关,王太后便没有说出来。天子是天下之主,天子之爱于寻常人来讲太重,能不能接得住,就要看对方的本事了。

平阳公主抱着卫子夫送给她的漂亮小狸猫,沉默半响,方才笑道:“女儿之前还以为母后很不喜欢他。”

王太后摇了摇手中的翠羽扇,脸上的笑容平淡深远,“母后在后宫待了大半辈子,除了你们这些母后的孩子,其他任何人对于母后来说,只要他没有触了母后的规矩,就无所谓喜欢与不喜欢。这一点,你弟弟比你明白的早,明白的透彻。”

王太后的规矩是什么呢?比如之前,她弟弟田蚡还被太皇太后解除太尉之权闲赋在家的时候,陛下却把一个小小妃子的弟弟连封数职,让一个小孩子风光无限,全然不管他受了更大委屈的亲娘舅舅,这是王太后无法容忍的,所以借刀杀人欲除卫青而后快。至于那孩子竟让太皇太后同样失手,这是王太后没有想到的,不过陛下很聪明,明白的很及时,后来就经常召见田蚡,拿几件政事和田蚡讨论,让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田蚡虽然没了官职但还是很受宠信的,王太后的气也就消了。如今她的弟弟更是高居丞相之位,王太后自然看什么都跟着顺眼起来。

宫廷里的阴谋与斗争,说白了,全是为了利益而已,喜与怒,也全在这两个字上面。

不过有些事情王太后也未能料到,她的儿子刘彻虽然刚刚登基之时尚还有些稚嫩,但是经过窦氏太皇太后和王太后的连番捶打,如今的天子,对于权力与利益的制衡与运用已经炉火纯青,即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天子寿诞普天同庆,群臣获假三日,寿宴结束后,卫青愉快地回了家。

而刘彻同样愉快,第二天,刘彻仔细挑选出几名嘴严听话的心腹跟班,带着他们溜溜达达地去了平阳公主府。刘彻从公主府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出来之后身边就只剩下一位郭公公,身上的衣服也换为普通富家公子装扮。

至于皇姊怎么在身后痛骂,可以不提。

私服出游这种事,刘彻干得多了,不过之前都是带着几十名骑郎私服游猎,这次却只带了一个武力方面还不如他的郭让。刘彻对他脚下长安的治安有信心,郭公公可对自己没信心,跟在刘彻身边走得战战兢兢,背后汗如雨下,路边行人多看他们一眼郭公公都要死盯着人家瞅半天,唯恐对方是个刺客。

刘彻无奈踹了郭让一脚,“快走!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家在哪?”

“知道知道,”郭公公赶忙跑在前面,为了完成陛下的计划,郭让可是提前出来踩过点的。

“不过公子,”郭公公回头问刘彻,“咱们既然不能走卫公子家正门,”陛下就是不想惊动太多人才绕了个弯从公主府偷偷溜出来,到了卫家走正门暴露身份自然更不行,“那您打算怎么进去啊?”

刘彻一边走着一边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嘴里哼着小曲,浑然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吊儿郎当公子哥,一点朝廷之上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的影子都没有,闻言嘴角一勾,“跳墙啊,民间幽会不都是这么干吗?”

您就作吧,大白天爬人家墙头就不怕被热心百姓发现了揍您一顿?当然这话郭让打死都不敢说,只好闷头在前面领路。

到了卫家后门之外,幸运的是卫家后门所临的这条窄小街道平时就很冷清,如今夏日炎炎更没有行人,郭公公蹲在墙角做梯/子,刘彻脚下踩着郭公公的肩膀,双手在墙头一撑,翻身跃上院墙。

那一刻,平素就喜读《诗》的刘彻脑海中闪过无数诗经中的浪漫词句,古人尚且如此浪漫而多情,吾辈岂能落后?年轻的帝王如此喜滋滋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