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暴风雨的壮丽乐曲

1

暴风雨的壮丽乐曲,

那么恣肆奔腾、呼啸着越过大草原的强风,

森林树冠的嗡嗡震响——是高山的萧笛,

人一般的阴影——是你们管弦乐队的潜形,

你们,机警地手执乐器的幽灵的小夜曲,

将一切民族的语言与大自然的天籁混合在一起;

你们好比伟大作曲家留下的和弦——你们是合唱,

你们这些无形的、自由的宗教舞曲——你们来自东方,

你们这些河流的低调,奔瀑的轰鸣,

你们来自远方的铁骑纵横中的枪响,

连同兵营中各种军号的回应,

这一切骚动地集合着,充塞着深沉的午夜,

压迫我这无力的弱者,当我进入孤寂的卧室时,

你们啊,怎么把我抓住了?2

站出来呀,我的灵魂,让别的都去休息,

要谛听,别遗漏了,它们是在注意你,

它们告别午夜,走进我的卧房,

为了你,灵魂哟,在舞蹈和歌唱。

一支喜庆日子的歌,

一支结婚进行曲,新郎新娘的二重奏,

以爱的嘴唇,爱侣们的洋溢着爱情的心,

兴奋得绯红的双颊和芳香,以及随从中老老少少的友好的脸容,

应和着长笛的曲调和歌咏般地弹奏的竖琴。

洪亮的鼓声来了,

维多利亚!你可看见硝烟中那面碎裂而飞扬的旗帜,那些受挫

者的喧扰?

可听到了一支获胜的军队的鼓噪?

(哎,灵魂!那些妇女的啜位,那些受伤者的痛苦的呻吟,

那火焰的咝咝声和噼啪声,那焦黑的废墟,那城市的灰烬,

那人类的挽歌和凄冷。)

现在我心中满是古代和中世纪的歌曲,我看见和听到古老的竖

琴师在威尔斯节日弹奏,

我听见游吟诗人在唱他们的情歌,

我听见中古时代的游唱者,巡游的乐师和民谣歌手。

现在是大风琴的声音,它在震颤,

而底下,像大地隐蔽的立足点,

承载着一切形式的美、优雅和力量,我们所知的种种彩色,

使草的绿叶和鸟的鸣啭,嘻戏玩耍的儿童,天上的云朵,

跳跃时有所凭藉,升起时有所依托,)

那强有力的低音部站在那里,震动着永不停歇,

休浴着、支撑着、溶合着其余的一切,其余一切的孕育者,

还有同它一起的那众多的种种乐器,

正在演奏的演奏者,世间所有的乐师,

肃穆的赞歌和引起崇敬的弥撒乐,

一切激情的心曲,悲哀的颂词,

各个时代无数美好的歌唱家,

以及使它们溶解和凝结的大地本身的融洽,

风雨、树林以及浩大的海涛之声,

又一个结构严密的管弦乐团,岁月与地域的组合者,十倍的革新精神。

有如古代诗人们说过的遥远的过去,那片乐土,

从那儿开始的迷向,长期的偏离,但现在飘泊已经结束,

旅游完了,外出的人回到了家里,

人类和艺术又同大自然融合在一起。

齐唱啊!为了大地与天堂;

(万能的引导者如今在发出信号,用他的指挥棒。)

世界上所有的丈夫们都在雄壮地左转歌吟所有的妻子们都在响应。

小提琴的弦音,

(我想,弦音哟,你们诉说着这颗不能诉说它自己的心,

这颗不能诉说它自己而思忖着和向往着的心。)

3

噢,从一个小小的孩子开始,

灵魂你知道,一切音响对于我怎样都成了音乐,

我母亲唱摇篮曲和赞美诗的声音,

(那声音,那轻柔的声音,记忆中的可爱的声音啊,

一切奇迹中的最后一个奇迹,最亲爱的母亲和妹妹的声音;)

雨水,滋长的玉米,叶子长长的玉米间的微风,

拍打着沙滩的有节奏的海浪,

啁啾的小鸟,鹰隼的尖啸,

野鸭晚上低飞着向南方或北方迁徙时的叫嚷,

① 古希腊戏剧中的歌咏队先由右向左舞蹈,然后由左向右。

乡村教堂里的或者密林中野营集会上的圣诗,

小酒店里的提琴手,无伴奏的和唱,悠长的船夫曲。

哞哞叫的牛,咩咩叫的羊,报晓的公鸡。

当代各国所有的歌曲都来到我周围演奏,

关于友谊、美酒和爱情的日耳曼曲调,

爱尔兰民歌,欢乐的快步舞曲和舞乐,英格兰歌谣,

法兰西短歌,苏格兰曲子,以及高于其他一切的无敌的意大利乐曲。

诺尔玛①激情如火而脸色苍白,

挥舞着她手中的短剑高傲地走过舞台。

我看见不幸发疯的露西亚②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她的头发松散而蓬乱地垂落在背上。我看见爱尔那尼①在新娘的

花园里散步,

在夜玫瑰的芳香中,容光焕发,携着他的新婚的妻子,

如今听到了地狱的召唤,号角的死誓。

面对着交叉的剑,白发袒露着映照云天,

这是世间那个清晰而动人心弦的男低音和中音歌手,

长号的二重奏,永远的自由!

从西班牙粟子树的浓荫里,

从古老而笨重的女修道院围墙之旁,有一支呜咽的歌,

失恋的歌,在绝望中熄灭了的青春与生命的火炬,

濒死的天鹅的歌,费尔南多②的心快要碎了。

终于得救的从悲哀中醒过来的阿米娜唱起来

她那喜悦的激情如星星般丰饶,晨曦般欢乐。

(那个丰产的妇人来了,

那光彩照人的明星,维纳斯女低音,鲜花盛开般的母亲,最崇

高的神祗们的妹妹,我听到了,阿尔波妮①本人。)

4

我听见那些颂歌、交响乐、歌剧,

意大利歌剧《诺尔玛》中的女主角,歌剧作曲家是文·贝利尼(1801— —1835)。

② 多尼采蒂歌剧《拉马摩尔的露西亚》中的女主角。

① 意大利歌剧《爱尔那尼》中的男主角。

② 多尼采蒂歌剧《宠姬》中的男主角。

① 意大利歌剧演员,曾在纽约演出,为惠特曼生平最欣赏的女歌唱家。

我在《威廉·退尔》②中听见一个觉醒和愤怒的民族的乐曲,

我听见梅耶贝尔③的《法国清教徒》,《先知》,或《恶魔罗勃》,

莫扎特的《堂·璜》,或古诺④的《浮士德》。

我听到所有各个民族的舞曲,

使我迷惑和沉浸于狂喜中的华尔兹,某种美妙的节拍。

配着叮咚的吉他和卡嗒的响板的波列罗⑤舞。

我看到老的和新的宗教舞蹈,

我听到希伯来七弦竖琴的震颤,

我看到十字军高高地扛着十字在迈进,配合着铙钹的威武的铿

锵声,

我听到托钵僧永远朝向麦加旋转时那单调的吟唱,夹杂着狂热

的叫喊,

我看见波斯入和阿拉伯人跳宗教舞的狂喜之情,

还有,在色列斯①的家乡埃菜夫西斯,我看到现代希腊人在跳

跃,

我看见他们一边柏着手,一边弯着腰身,

我听见他们的双脚有节奏地在曳步移动。

我还看见粗野而古老的祭司舞,表演者彼此猛撞着,

我看见罗马青年合着六孔竖笛的尖叫声在互相抛接他们的武

器,

一面相向跪下,然后又站起。

我听到从伊斯兰清真寺传来的呼报时刻者的叫喊,

我看见那里面的膜拜者既无仪式也无布道、言词或辩论。

只有静静的、奇怪的、虔诚的、抬起来的发光的脑袋,狂喜的

面容。

我听到埃及人的多弦的竖琴,

尼罗河船夫的原始的歌曲,

中国皇室的神圣的赞歌,应和着帝王高雅的声音,(敲打的木

鱼和石磬,)或者一支印度寺院的女舞蹈队,

合着印度长笛和烦躁的七弦琴的嗡鸣。

5

意大利歌剧,作曲家罗西尼(1792—1868)的最佳作品。

梅耶贝尔(1791—1894)是德国歌剧作曲家。

古诺是法国作曲家(1818—1893)。

⑤ 一种西班牙舞蹈。

① 古罗马的谷物之神。

现在亚细亚、阿非利加离开了我,欧罗巴又把我抓住,使我得

意洋洋,

合着大风琴和乐队,我仿佛从庞大的声音汇合中欣赏,

路德①的雄浑的赞诗《上帝坚如城堡》,

罗西尼的描写圣母在十字架下的礼拜赞歌,

或者漂浮于某个有彩色窗户的高大而阴暗的教堂,

那激昂的《上帝的羔羊》或《荣耀属于至高者》的歌唱。

作曲家们!杰出的艺术大师们!

还有你们,古代各国甜美的歌唱家,女高音,男高音,低音,

一个新的吟唱者在西边向你们愉快地高歌,

恭敬地将他的爱奉献给你们。

(灵魂哟,这种种都通向了你,

全部的感觉、外观和物体,都通向你,

但是此刻我觉得,超乎其他一切之上的是声音在通向你。)

我听见圣保罗大教堂里的孩子们一年一度的歌唱声,

或者,在某个宏大厅堂高高的屋顶下,贝多芬、汉德尔①或海登

②的交响乐和圣乐,

神圣海涛中的《创世》③沐浴着我的心灵。

让我拥抱所有的声音吧,(我狠狠地挣扎着叫喊,)

用宇宙间一切的声音把我灌满吧,

把它们的以及大自然的悸动赋予我吧,让那些暴风雨,湖海,

天风,歌剧和吟涌,进行曲和舞曲,

一齐发声,倾注,因为我要将它们全部吸取!

6

然后我缓缓地醒来,

迟疑着,将我梦中的音乐探究了一会,

探究所有那些记忆,那怒号的暴风雨,

以及所有女高音和男高音的歌曲,

以及那些狂喜的、充满宗教热的东方舞乐,以及各种美妙的乐

器,风琴的和声,

以及一切爱情、灾难和死亡的朴素的哀陈,

我从卧室的床上对我的沉默而好奇的灵魂说,

瞧,由于我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求的那个线索。

即马丁·路德(1483—1546)。

汉德尔(1665—1759),英国歌剧作曲家。

海登(1732—1809),奥地利作曲家。

③ 海登所作的一支弥撒曲。

让我们在白天出去,精神振作,

愉快地把生活清理,到现实世界中游逛,

从今以后受到我们的神圣之梦的滋养。

而且,我还说,

也许你,灵魂哟,听到的不是风的声响,

也不是震怒的暴风雨的梦,或者海鹰的尖叫或扑打的翅膀,

也不是阳光灿烂的意大利的歌唱,

也不是德意志的庄严的风琴,

或者各种声音的汇合,或层层迭迭的和声,

也不是歌咏队向左转舞时丈夫们和妻子们的吟咏,或者士兵行

进的声音,

也不是横笛,不是竖琴,不是兵营号角的呼唤,

而是以一种适合于你的新的韵律吟成的诗篇,

衔接着从生命到死亡之路的、隐约地在夜空飘荡而渺无踪影的

诗篇,

让我们在大白天前进和谱写的诗篇。

向印度航行

1

歌唱着我的时代,

歌唱着今天的伟大成就,

歌唱着工程师的坚固而轻巧的产品,

我们的现代奇迹,(古代笨重的七大奇迹已被胜过,)

在旧世界东方有苏伊士运河,

新大陆已被它宏伟的铁道所盘踞,

海洋内部已由雄辩而文雅的电缆架设了通衢,

可是首先发言的,永远发言的,与你一起叫喊的,灵魂哟,

是过去!是过去!是过去!

过去——黑暗而深不可测的回顾哟!

那丰饶的深渊——那些酣睡者和黑影!

过去——已往的无限庞大哟!

因为,要不是过去的产物,又哪来的现今?

(像一个被形成和推进并经过某一界线仍继续下去的抛射物,

现今也全然为过去所形成,所推进。)2

灵魂啊,向印度航行!

为亚细亚的神话,那些原始的寓言,提出印证。

不只是你,世界上骄傲的真理,

不只是你,现代科学的事实,

还有古代的神话和寓言,亚洲、非洲的寓言,

照得很远的精神光辉,不羁的梦幻,

潜得很深的传说和经典,

诗人们的大胆的设想,年长的宗教,

啊,你们这些比朝阳沐浴下的百合花更美丽的寺院!

啊,你们这些摒弃着已知事物和逃避着已知事物的控制而升上

天去的寓言!

你们,带有尖顶、红如玫瑰的金光闪烁的巍巍高塔,

由凡人梦想塑造而成的不朽的寓言的高塔,

我也完全如欢迎其他一切那样地欢迎你们!

我也欢乐地歌唱你们。

向印度航行呀!

怎么,灵魂,你没有从一开始就看出上帝的目的?

地球要由一个纵横交错的细网联结起来,

各个种族和邻居要彼此通婚井在婚媾中繁殖,大洋要横渡,使

远的变成近的,

不同的国土要焊接在一起。

我歌唱一种新式的崇拜,

你们船长们,航海家们,探索者们,你们所有的一切,

你们工程师们,你们建筑师们,机械师们,你们所有的一切,

你们,不仅是为了贸易或航运,

而且以上帝的名义,是为了你啊,灵魂。

3

向印度航行啊!

瞧,灵魂,你面前有两个场景,

在一个中我看见已经开凿的苏伊士运河,

我看见一列船只,由“女王尤金尼”号率领,

我从甲板上观看到陌生的景致,纯净的天空,远处的平沙,

我迅速地经过那如画的人群,那些聚在一起的工人,

那些巨人般的疏浚机的姿影。

在另一个不同的场面(可是属于你,同样都属于你哟,灵魂,)

我看见,跨越我自己的大陆、征服每一个障碍的太平洋铁路,

我看见接连不断的一列列车辆运载货物和旅客沿着普拉特河蜿

蜒前进,

我听见火车头咆哮着飞奔,汽笛在尖叫,

我听见回声震颤着穿越世界上最壮丽的风景,

我横过拉腊米平原,我注意到种种奇形怪状的岩石,小小的山

冈,

我看见茂盛的飞燕草和野生的洋葱头,以及荒瘠而苍白的长着

鼠尾草的沙漠,

我瞥见远处或突然高耸在我面前的大山,我看见温德河和瓦萨

山脉,

我看见石碑山和“鹰巢”,我经过“海角”,我登上内华达,

我隙望威严的埃尔克山,并绕行于它的山脚,

我看见亨博尔特山脉,我穿过山谷,横渡河流,

我看见塔霍湖清澈的水面,我看见庄严的松树森林,

或者横渡大沙漠和含碱的平原,我看见海浪和草地的迷人的蜃

景,

注意到穿越这一切之后,以两条很细的铁轨,

经过陆地上三四千英里的奔跑,

将东海和西海连接在一起,

那欧罗巴与亚细亚之间的大道。

(哎,你热那亚人①的梦,你的梦哟!

在你躺入坟墓几百年之后,你所发现的海岸才给证实了。)

① 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是热那亚人。

4

向印度航行呀!

许多个船长的斗争,许多个丧命的水手的故事,

它们悄悄地来到.在我心境的上空展开,

像高不可及的天上的浮云和霞彩。

沿着全部历史,顺坡而下,

像一条奔流的小溪时而下沉时而又上升。

一串连绵的思绪,一支多样的队列——瞧,灵魂,它们向你,

在你的眼前升起,

又是那些计划,那些航行和远证;

又是瓦斯哥·达·伽马出航,

又是那些获得的知识,航海家的指南针,

新发现的陆地和诞生的国家,你新生的美国。

为了宏伟的目的,人类长久的见习期已经完满,

你,世界的环绕已大功告成。

5

庞大的圆环哟,在空间游泳,

到处覆盖着看得见的力和美,

日光和白天与那丰富的精神世界的黑暗相交替,

上面是太阳,月亮和无数星星的难以形容的高空队列,

下面是多种多样的青草、动物、山陵、树木、湖水,

出于不可理解的目的,某种隐蔽的预言家的意向,

如今头一次我的思想好像在开始把你估量。

从亚细亚的花园里光芒四射地下来,

亚当和夏娃出现了,后面跟着他们的无数的子孙,

漫游着,热望着,满怀好奇地,带着永不安宁的探索,带着沮

丧的、无定形的、狂热的询问,带着永不愉快的心情,

带着那悲伤而持续不断的反复吟咏,不满的灵魂啊,你为了什

么?嘲弄的生命啊,你何所追求?

啊,谁能使这些狂热的孩子平静呢?

谁来证明这些永不安宁的探索是正当的呢?

谁来说出这茫茫大地的奥秘呢?

谁来把它与我们结合?这个如此奇怪而孤单的大自然是什么?

这个地球对于我们的感情有什么意义?(一无所爱的、对于我

们的心情无动于衷的地球,

冷酷的地球,坟墓聚集的处所。)可是灵魂,请务必让最先的

意图保留,并且一定要实现,

也许此刻时机已到了眼前。

在所有的海洋都横渡了之后,(它们好像已被渡过了,)

在那些伟大的船长和工程师完成了他们的工程之后,

在那些杰出的发明家、科学家、化学家、地质学家、人种学家

之后,

最后一定会出现无愧于自己称号的诗人,

上帝的忠诚儿子一定会唱着自己的歌向我们走近。

那时就不仅你们,航海家、科学家、发明家哟,你们的行为被

证明完全公正。

所有这些诸如焦渴的孩子们的心也将获得慰藉,

全部的慈爱将受到充分报答,秘密将被说明,

所有这些分离和间隙将受到处理,扣拢和连接起来,

整个地球,这个冷酷、无情、无声的地球,将被承认和证实,

神圣的三位一体将被上帝的忠实儿子——诗人光荣地完成和结

合得十分严密,

(他会真的越过海峡和征服高山,

他会绕过好望角去达到某个目的,)大自然和人类将不再被离

析和分散,

上帝的忠实儿子将把它们绝对地熔合在一起。

6

一年哟,我在它敞开的门前歌唱的一年!

一年哟,希望完成了的一年!

一年哟,各个大陆、地带和海洋结婚的一年!

(如今不只威尼斯共和国的总督在迎娶亚德利亚的公主,)

我看见了,一年哟,你身上那水陆共有的地球在获得和给予一

切,

欧罗巴同亚细亚和阿非利加连接了,而它们都连接着新大陆,

那些国土、地势都在你面前跳舞,拿着一个节日的花环,

像新娘和新郎互挽着胳臂那样美满。

向印度航行呀!

凉凉的风从高加索远远吹来,使人类的摇篮为之平静,

幼发拉底斯向前奔涌,历史又大放光明。

瞧,灵魂,回想在继续涌出,

地球上那些古老的、人口最稠密、最富庶的国土,

印度河和恒河以及它们众多的支流,(我今天行走在我的美国

海岸上,看见并重温着一切的事物,)

亚历山大在他好战的长征中突然死亡的故事,

一边是中国,另一边是阿拉伯和波斯,

向南是大海和孟加拉湾,

那滔滔不绝的各种文学,宏伟的史诗,宗教,社会等级,

可以追溯到很远的古老神秘的婆罗门,温柔年少的佛陀,

中央和南部的帝国,以及它们所有的附属品,占有者,

帖木儿的征战,奥伦—蔡比①的统治,

商人,支配者,探险者,穆斯林,威尼斯人,拜占廷,阿拉伯

人,葡萄牙人,

至今还著名的第一批旅行者,马可·波罗,摩尔人巴托塔,

有待解答的疑问,隐匿的地图,有待填补的空隙,

人类不停的脚步,永不休息的双手,

还有,灵魂哟,不能容忍任何挑衅的你自己!

那些中世纪的航海探险者在我眼前升起,

1492 年的世界,连同它被唤醒的事业心,

人性中膨胀起来的像春天土地的活力那样的东西,

衰微的骑士制度的黄昏美景。

而你,暗淡的阴影,你是谁呢?

巨人般的,梦幻般的,你本身就是个爱幻想的人,

有强大的四肢和虔诚发光的眼睛,

你的每一瞥视都给周围散布一个黄金世界,

给它染上瑰丽的霞晕。

当那位主要演员登上舞台,

在某个伟大的场景,

我看到支配着别人的船队司令本人,

(勇敢、行动、信心的历史典型,)

看见他领着他的小小船队从帕洛斯启航,

看见他的航程,他的归来,他的崇高的名声,

他的不幸,受诽谤,成为囚犯,拖着镣铐,

看见他的失意,贫穷,丧生。

(我恰巧好奇地站在那里,观望着英雄们的努力奋斗,

还要拖延很久吗?那种诋诽、贫穷和死亡很痛苦吗?

种子会埋在地里几个世纪无人过问吗?

瞧,它准时地响应上帝,在晚上起来,抽芽、开化,

将价值和美散遍天下。)7

灵魂哟,是真正在向原始的思想航行,

不单是陆地和海洋,还向你自己的清新之境,

你那幼苗和花朵的早期成熟,

向经典发芽的国上。

印度在伊斯兰教统治时期一个从父亲篡夺王位的君主;英国作家德莱顿的同名悲剧(1676)即以此为题

材。

灵魂哟,不受约束,我同你和你同我,

开始你的世界周游,对于人类,这是他的精神复归,

回到理性早期的天国,

返回去,返回到天真的直觉,到智慧的诞生地,

再次同美好的宇宙在一起。

8

啊,我们已再也不能等待,

我们也启航呀,灵魂,

我们也欢乐地驶入茫茫大海,

驾着狂喜的波涛无畏地驶向陌生之地,

在飘荡的风中(灵魂哟,你紧抱着我,我紧抱着你,)

自由地吟咏着,唱着我们赞美上帝的歌,

唱着我们愉快的探险的歌。

以欢笑和频繁的亲吻,(让别人去祈求赦免,让别人为罪愆、

悔恨、羞辱而哭泣,)

灵魂哟,你叫我高兴,我叫你欢喜。

哎,灵魂,我们比任何神父都更加相信上帝,

但是对于上帝的神秘我们可不敢儿戏。

灵魂哟,你使我高兴,我叫你欢喜,

无论是航行于这些大海或者在高山上,或者晚上醒着不睡,

思索,关于时间、空间和死亡的默默的思索,有如流水,

真的载着我像穿过无边的领域,

我呼吸它们的空气,听着它们荡漾的水波,让它们浑身洗浴我,

在你的心里洗浴啊,上帝,我向你升起,

我和我的灵魂一层层进入你的领地。

超凡的你啊,

不知名的,素质和呼吸,

光的光,流溢着宇宙万象,作为它们的中心,

你,真的、善的、仁爱者的更强大的中心、

你,道德的、精神的源泉——爱的溪涧——你蓄水的深潭,

(我的沉思的灵魂啊——没有满足的渴望啊——不是在那里等

待吗?

那完美的伙伴不也在那儿什么地方等待着我们吗?)你——星

星,太阳,太阳系的脉搏;你——它们的动力,

它们旋绕着,有秩序地、安全而融洽地运动,

斜穿过浩渺无形的空际,我该怎么想,怎么呼吸(即使仅仅一

次),怎么说呢,如果仅凭我自己,

我不能向那些更为高超的宇宙航去?

我一想起上帝就自觉渺小,无可奈何,

一想起自然和它的奇迹,时间、空间和死亡,

我就只好转而呼吁你,灵魂哟,你这实际的我,

而且你瞧,你轻轻地支配着这个星球,

你与时间匹配,对死亡满意地微笑,

并且满满地充塞着、增长着空间这无垠的寥廓。

啊,灵魂,你大过星星和太阳,

跳跃着出外旅行;

还有什么爱能比你的和我的扩充得更广?

还有什么抱负、愿望能胜过你的和我的,灵魂?

还有什么贞操、完美和力量的设计?什么理想的梦?

什么愿为别人而献出一切的精神?

为了别人便不惜一切的牺牲?

朝前想想吧,灵魂哟,当时机成熟,

所有的海洋都渡过了,海岬都经历了,航程完毕你被包围,对

付和抗衡上帝,终于服从,这时目的达到了,

那样满怀友谊和仁爱的长兄找到了,

在他的怀抱中,弟弟完全为爱抚所融化了。

9

航行到比印度更远的地方去呀!

你的翅膀真的丰满得能飞行这么远吗?

灵魂啊,你真的要作这样的航行?

你要在那样的海岸上游戏?

你要探测梵文和吠陀经的底蕴?

那么,首先要解除那束缚你意志的禁令。

向你们航行呀,向你们的海岸,向你们老迈而凶狠的谜!

向你们航行呀,向你们的支配地位,向你们逼死人的问题!

你们,到处散布着遇难船只的遗骸,它们活着时可从没抵达过

你们那里。

航行到比印度更远的地方去呀!

大地和天空的奥秘啊!

你们海上波涛的奥秘啊!婉蜒的小溪与江河的奥秘啊!

你们林地与田野的奥秘啊!

你们,我的国上上的巍巍高山的奥秘啊!

你们大草原的奥秘啊!你们灰白岩石的奥秘啊!

朝霞啊!云彩啊!雨雪啊!

白天和黑夜啊,向你们航行!

太阳和月亮以及你们全部的星星啊!天狼星和木星啊!

向你们航行!

航行,赶快航行呀!热血在我的血管里燃烧!

走啊,灵魂!赶快起锚!

把粗绳砍断——拉出来——抖开每一张风帆!难道我们像树木

生长在地上那样站在这里还不够长久?

我们趴在这里像畜生一样吃着喝着,难道还不够长久?

我们用书本把自己弄得头昏眼花,难道还没有弄够?

驶出去——专门驶向深水区,

要无所顾虑,灵魂哟,向前探索,我同你、你同我靠在一起。

因为我们的目的地是航海者还没有敢去过的,

而我们甘愿冒险,不惜船只和一切,连同我们自

我的勇敢的灵魂哟!更远更远地航行吧!

啊,大胆的欢乐,可是安全!难道它们不都是上帝的海面?

啊,航行,航得更远,更远,更远!

哥伦布的祈祷

一个被击败了的遭难的老人,

被抛弃在这蛮荒的海岸,远离家乡,

为大海和险恶的巉岩所禁锢,十二个月了,

因历尽辛劳而痛苦、僵硬,病得几乎死亡,

为了散散这优郁的心,

我在岛屿的边沿闲逛。

我的悲伤太重了啊!

或许我已熬不过今夜;

上帝哟,我不能休息,我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睡,

直到我将我自己和我的祈祷再一次献给你,

我再次在你的怀中呼吸和沐浴,与你谈心,

再一次地向你倾诉我自己。

你知道我的全部历史,我的生活,

我那长期操劳的生活,不只是崇敬而已,

你熟悉我年青时的祷告和祝祷的仪式,

你熟悉我成年时严肃而富幻想的沉思,

你知道在我开始之前我怎样把未来的一切都献给了你,你知道

我年老时重申了那些誓言并信守不渝,

你知道我从没丧失对你的信念和入迷,

戴着镣铐,身系狱中,受污辱,但并不埋怨,

接受出自你的一切,它们应时来到我这里。

我的全部企图中都充满着你,

我的打算和计划都按照你的旨意而开始和执行,

为你而航行于大海,跋涉于陆地;

意向、主旨和抱负是我的,但成败都由你决定。

啊!我相信它们的确是从你而来,

那冲动,那热情,那不屈的意志,

那强大的、感觉到了的、比言语更有力的内在控制,

那些来自上天的、甚至在梦中也向我耳语的信息,

所有这些都促使我向前不止。

由于我和这种种,至今的工作得以完成,

由于我,那些饱腻而窒息的比较古老的国土得以疏松和获释,

由于我,两个半球合成了圆球,未知才变为已知。

结果我不知道,这完全在你,

或大或小,我不知道——也许是什么广阔的田野,什么地带,

也许我所认识的人类下层那种粗野的无限繁殖,

被移植到那里会长大成材,获得无愧于你的知识,

也许我所熟悉的剑在那里会真的化为铧犁,

也许我所认识的那个无生命的十字架,欧罗巴的死了的十字

架,会在那里发芽,开花,结实。

还有一个努力的结果,是我在这荒凉沙滩上的祭坛;

上帝哟,是你把我的生命点燃,

用你稳定的、不可言喻的、恩赐的光线,

那罕见而难以描述的点燃光线本身的光,

那远非笔墨和语言所能叙说的光源,

为了这些啊,上帝,让我进最后一言,我跪在这里,

我老迈、贫穷而瘫痪,向你表示内心的铭感。

我的终点近了,

乌云已经在我头上密集,

航行受到挫折,航线争执不定,完了,

我把我的船队交给你。

我的双手和肢体已经麻痹,

我的脑子被折磨得几乎昏迷,

让这老朽的船骨散裂吧,可我不愿离开,我要紧抱着你,上帝

啊,尽管浪涛不停地冲击,

我至少还认识你呀,认识你。

我说的是预言者的思想吗?或者我是在胡言乱语?

我懂得哪些生活的事,哪些我自己的事呢?

我甚至连我过去或现今的工作也不理解,

我面前展示着的种种对它的猜测,也永远变化不已。

还有对于新的较好世界及其分娩的猜想,

在捉弄着、迷惑着我的心机。

而我突然看见的这些东西,它们意味着什么呢?

仿佛一只神圣的手把我眼睛上的封条揭开了,出现了奇迹,

一些膝陇的巨大形象微笑着,穿过天空和大气,无数的船只在

辽阔的海涛上航行,

我听见一些新的语言的赞歌在向我招呼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