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俏仰起头,天空一片碧蓝,看不见云的踪迹。
阳光明晃晃地刺进了她的眼里。
她闭上眼,重新垂下了脑袋,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没了声息。
何家翎搂着她这副频临破碎的身躯,给了她最后一点支撑。
他安静不语,只剩炙热的呼吸在她耳边飘荡。
仿佛刚才那几个字,不过是她的幻听。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幻听。
怎么会这样呢?
她想,她应该是要高兴的。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她似乎连呼吸都不会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心尖抑制不住地发颤,颤抖着,连带胃都开始发作。
徐俏神情痛苦地从何家翎怀中划下,他没用劲,一时拖不住她,就这么让她跌落在地了。
他在她身旁蹲了下来,轻声唤道:“徐俏?”
徐俏始终低垂着头,一听到他的声音,忽的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然后他看见了她颤抖的肩膀,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
“徐俏?”何家翎只是重复喊她的名字。
徐俏抬起眼,她的发丝乱糟糟地被泪水粘在了嘴边、额角。
她含着泪,很突兀的,对何家翎抿嘴一笑。
徐俏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又哭又笑的行为,也许还会让人以为她是个神经病。
何家翎却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
徐俏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骤然欺身而上,吻住了他的唇。
她吻得野蛮又肆虐。
不像是在亲吻,倒是像在咬人。
何家翎突然有种错觉,她要将他生吞了,不是欲.望的驱使,而是一种自保的方式。
没了,就安全了。
他环抱住她,默许了她这微不足道的施.暴。
这吻先是毫无章法,狂热刚烈的,而后渐渐变得轻柔细碎,克制虔诚。
她对他的所有情绪,似乎都倾注在了这个绵长的吻上。后来,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何家翎避开了她。
他托着她的下颌,低声唤道:“徐俏。”
徐俏茫茫然地看着他,弯了下嘴角,却没有笑的含义。
“我不陪你玩了。”徐俏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我玩不起。”
何家翎探身,蜻蜓点水地碰了下她的唇,随即离开?。
看着她的眼睛,他平静地说:“那换我来陪你好了。”
他漏了个“玩”字。
徐俏喉咙发干,“陪我?”
何家翎抬手替她整理衣领,不急不缓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有人要伤害你,我也会保护你,你相信我。”
他说得很慢,通过眼睛,一字一句传进了徐俏的心里。
徐俏彻底崩溃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向前一扑,拥抱住了何家翎。
拥抱比亲吻来得更加猛烈,野兽一般,他再次成为她的猎物。
猎物笑了笑,自动献身。
徐俏伏在他的肩头,哽咽道:“你会后悔的……”
何家翎依旧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回应她,“我不后悔。”
徐俏的眼睛被泪水给糊住了,以至于看什么都是一片朦胧。
在这片朦胧中,她又看到了戴婉。
戴婉悄无声息地站在巷口里,轻风将她的裙摆吹得微微摆动。
徐俏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神情来审视他们的。
居高临下的目光,让徐俏油然生出了罪恶感,戴婉的出现,似乎是告诉她,她没有资格快乐。
就一会儿好不好?
她张了张嘴,向戴婉祈求。
然而戴婉视若无睹,不肯离去。
徐俏埋下身,避开她的注视,将自己藏在何家翎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旁观了全程的白猫忽然“喵喵”叫了起来,大概是觉得这种画面实在是大煞风景,于是竖起尾巴,高傲地仰头走了。
徐俏被猫叫声唤回了神智,她翕动鼻尖,闻到了何家翎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伴着清冽的味道,徐俏回顾起了几?分钟前自己那一连串的疯狂行径,登时呆住了,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逃跑。
她四肢僵硬,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继续拥抱还是该抽身而起,于是只能先松开手?臂,摆出副怪异的姿态。
何家翎察觉到她的变化,揽着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
徐俏假装很忙似的,动动胳膊和腿,又扭了扭脖子,可眼角余光,却没离开过何家翎的脸。
何家翎站在一侧,好以整暇地看着她。徐俏尴尬地错开?目光,将手?攥成拳头放在嘴边,虚咳了一下,“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挺、挺热的,我们走、走吧。”
她说完,赶紧向前先走了几?步,在何家翎看不见的地方,用手背试了试自己的脸颊,果然烫得厉害。
何家翎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在她即将涌入人群的时候,他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徐俏垂眸看了眼两人紧紧相贴的手?。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何家翎和自己漫步在街上的场景。那时候年纪小,单是牵手、拥抱这样的幻想,都能让她嘴角咧开。
用蒋樟的话来说,她那是在思春,可惜她的思春期转瞬即逝,还没等她回味过来,一切就都变样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各有各的心思。他们穿过长长的街道,来到了公园门口,何家翎忽然问道:“想去哪?”
“看电影?”徐俏看别人约会好像都是吃饭看电影,饭他们已经吃过了,那就只剩下看电影了。
“什么电影?”
“鬼片?”
何家翎神色一凛,“那有什么好看的?”
徐俏侧过脸,突然想到了什么,促狭道:“你不喜欢?”
何家翎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一群人在那里喊来喊去的,很吵。”
徐俏了然,“那就不看了。”
“可以看别的。”
“算了,影院里面那么黑。”徐俏说:“我们回后屿乡吧。”
“真的不看吗?”何家翎顿了顿,“鬼片也可以。”
“不看,我怕鬼。”徐俏推着他的背往反方向走,“回去啦,我现在好困,就想好好睡一觉。”
何家翎作了妥协,带她进了地下车库。
徐俏说困是真的困了,她昏昏欲睡地抵着椅背,问出了一路都想问的话,“你喜欢我什么?”
何家翎想了想,说:“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何家翎继续沉思,半晌又道:“不知道。”
“……”徐俏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情话,但这一问三不知的架势,不禁让人怀疑他刚刚的那些话,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
“那你喜欢我什么?”何家翎反问。
徐俏凝视着何家翎的侧影,思索了一会儿,发现感情这种事?,还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扯了个笑,合上眼,呐呐道:“因为你很好。”
这个回答倒是出人意料,何家翎稀奇道:“我有什么好?”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徐俏浅浅的呼吸声。
何家翎扭过头看了眼身边人,她只有在睡着时,才会褪下伪装的躯壳,露出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恍惚想起昨天夜里温榕给他打的那通电话。确切来说,应该是何自堂借温榕的口来给他下命令,何自堂是不屑同他这个邪祟多说两个字的。
“儿子,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温榕在电话那头亲亲热热地话家常,“哎呦,我听说你去的那个小地方,虫啊蛇啊,特别多,你要注意点啊。”
何家翎却是不领情,“有什么事?就直说,我很忙。”
“没事就不能和我的宝贝儿子说说话了?”
何家翎冷冷道:“怎么?和你的小情人还没说够啊?”
温榕心虚不已,“什么小情人?家翎,话可不能乱说啊,被你爸听到了,那就不得了了。”
何家翎笑了笑,“你怕什么,你在玩,他也在玩,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漫不经心道:“哦,不对,你是在用他的钱玩,我也是在用他的钱玩,我们哪里敢放肆,都得乖乖夹起尾巴做他的狗,对不对啊?妈妈?”后两个字,他加重了语调。
“何家翎!”温榕装不了慈母了,“我是你妈,他是你爸,什么狗?哪来的狗?”
何家翎平静道:“我说错了,我才是,你不是。”
“你——”温榕气急败坏,不再拐弯抹角,“我说不过你,你能耐。反正话我放在这里了,你别跟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混在一起,离她远点。”
“什么来路不明的女人?”
“那个叫徐俏的。”温榕沉默了几?秒,无奈道:“那么多女人你不要,偏偏看上她,你真是……”
何家翎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她怎么了?”
“她心思不单纯的。”温榕又软了语气,“儿子,妈妈是为你好,你听妈妈一句劝好不好?”
“为我好?”何家翎淡淡道:“不需要。”
温榕急了,“你爸非剥了你一层皮不可,到时候你连经理都当不了了,还怎么跟那野种比?”
说来说去,温榕到底还是怕他分不到何家的钱。
温榕听他不说话,又来了句。
“家翎,你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后悔的。”
何家翎坐在办公桌前,上半张脸隐在暗处,他静了静,轻描淡写道:“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