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俏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期间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什么事也做不了,她鲜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荒废时光,所以一度十分?心虚。
她这边“闲”得发慌,何家翎那头倒是忙得昏天黑地,三两天也见不到人影。
出院那天,徐俏照旧没见到何家翎,却意外在医院门口遇到了先前来访的那两民警员。不过当?时他们穿着便装,淹没在人群里,徐俏并没有认出他们。
在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是女警员出声喊住了她。
“徐小姐。”
徐俏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们,半晌,露出了个惊异的表情,“警官好。”
女警员站得笔直,对她笑了笑,“徐小姐,有空的话,我们聊一聊?”
“好。”徐俏不动声色应下,随他们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的生意似乎不大好,除去他?们这一桌,其他位置都空空荡荡的。几个店员簇拥在吧台前,细碎地聊天逗趣,没有太把他?们当回事。
为了衬托出咖啡厅的格调,室内配用的装饰都是暗色的,墙上?挂着仿制名画。可惜一切只是花架子,内里不能细品。
徐俏喝了口不着调的蓝山咖啡,安静等?待对面的警员发话。
“伤口痊愈了吗?”女警员问她。
徐俏笑道:“好得差不多了。”
“这是打算回香达去了?”
“嗯,明天上?午的火车。”
女警员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正题,“我们在你住的旅店房间里,发现了其他人的脚印和毛发,经比对,确实是刘强的。而且我们走访了几家村民,他?们说先前并没有见过刘强。”
徐俏声音发颤,“他?不会?跟着我到这来的吧?”
“没错。”女警员继续说:“我们查了他?前阵子的行迹,发现他一直都是躲在医院里的,直到你来了后屿乡,他?才离开。”
徐俏愣了愣神,“医院?”
“刘强的儿子得了骨癌,在医院里化疗。”女警员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妈妈跟人跑了,爸爸又是个杀人犯,只有一个瘸了腿的爷爷在照顾他?。”
徐俏听到这里,当?即就明白了,一个没了前路和希望、又急需用钱的人,到死都会闭上嘴巴。
徐俏不经意似的问道:“他?家条件怎么样?”
“不好,给孩子治病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刘强他爸向别人借钱,也没人敢借给他?们,怕还不起。”
“那他孩子现在还有在治疗吗?”
“有啊。”
徐俏嘀咕着,“那他哪来的钱呢?”
她说得很小声,但?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了女警员耳里。
女警员正色道:“这我们也去查过了,一个星期前,有人分批次,转了两百万到刘强他爸的账户里。汇款人是一个名叫李长德的,你认识他?吗?”
徐俏摇摇头,“不认识。”
女警员神?情凝重,“一个在逃犯,跟你无冤无仇,不惜冒着被捕的风险来杀你,你说这是为什么?而且他?还得了笔来历不明的资金,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
不等?徐俏回答,女警员加重语气道:“徐小姐,希望你能相信警方,不要有所隐瞒。”
徐俏摸索着杯柄,犹犹豫豫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下脑袋,低低地说了句:“我只是想查一个旧案子?,没想到会引出这么多麻烦。”
女警员怔了怔,“是关于林絮的案子??”她在调查途中,打听到了徐俏此行的目的——为了找林絮。
一个七年前就已经埋入黄土的人,有什么好找的呢?她心有所感,但?还不确定。
徐俏淡淡的“嗯”了一声,肯定了她的怀疑。
女警员的表情瞬息万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这案子?有什么问题?”
徐俏沉默片刻,说:“还没找到证据。”
女警员闻言,侧脸望向窗外?的蓝天,随即目光向下,落到了街边,外?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她冷不丁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林絮的场景——湛蓝色的苍穹之下,血淋淋的,和她一般大的美丽女生,躺在山间,没了呼吸。
男警员见女警员突然没了声响,用肩碰了碰她,“周清?”
周清回过神?,没看他?,而是看着徐俏的头顶,坚定道:“你这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给你个交代的。”
徐俏抬起眼,同她对视,笑了笑,“谢谢警官。”
两民警员在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就先行离开了。
徐俏长久坐在原位,慢条斯理地喝完那杯已经冷透的假蓝山,而后才起身往外?走。
在路过大厅时,她驻足望向那台被当?做摆设的白色钢琴,转身遥问店员,“这琴可以弹吗?”
“可以。”店员回答得很爽快。
徐俏道了声谢,挨着凳子坐下。她慢慢掀开琴盖,将?目光转移到了黑白键上。
炙热的,温柔的,沉沦的曲调从指尖流出。
正在话聊的店员回首打探,随即又猫在一块,低低耳语,对此并不在意。
阳光穿过枝叶茂盛的梧桐树,钻进玻璃窗,洒了徐俏一头一脸。徐俏伴着曲调,掉入了模糊的回忆里。
正当此时,咖啡厅里进来了一个人。他?先是一愣,而后走到阴影里,一动不动,静静观望。
店员见到来人,登时眼睛一亮,你推我搡的,好半天,都没人敢上前搭话。末了,还是新来兼职的女学生自告奋勇,一步三回头,来到了他?跟前,蚊子?似的低语道:“先生,请问您几位?”
先生挥了下手。
眼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女生红着脸,讪讪地走开了。
回到姐妹团里,女生将?这位目中无人的来客给从头到尾数落了一番,完了,却不由自主地偷眼去看他?。
她觉得这人只能是静止的,虚假的,给人幻想的,就不能是个大活人。
一曲也不知道有没有终了,反正徐俏突然盖上?了钢琴,她倏地偏过头,一瞬不瞬地瞪着斜后方的窥视者?。
“你怎么会?在这?”她的说话声又惊又喜。
何家翎倒是一如既往地淡漠,“我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女警官,她说你可能在这里。”
徐俏闻言,缓缓站了起来,朝他?走近,“你手头上的事忙完了?”
“嗯,我这几天加紧处理好了,暂时可以轻松两天。”何家翎盯着她,语气不善,“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徐俏不假思索道:“我没有一声不响,我跟你说了啊。”
何家翎当?即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一条未读信息。
今早他在街边买了赤豆糊和红糖糕,趁着热乎劲儿,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医院。
徐俏发牢骚的时候说过一次,嘴巴淡,想吃点甜的,他?听了,也就记下了。
他?一手提着早点,一手推开病房的门,轻声唤道:“徐——”
话没说完,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人去床空,被褥枕头叠放的整整齐齐。
他?心慌意乱地关上了门,再打开,仍是空无一人,不是他累出了幻觉。
他?登时向外?跑去,结果一个踉跄,将?粥洒了一地。
眼望着一滩残局,他?没了思想,手机由此也成了挂件,不值得他?留意一眼。
徐俏见何家翎盯着短信神?游天外?去了,便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喂——”
何家翎掀了下眼皮,看着她,慢慢露出了个笑。
“你笑什么?”徐俏不明就里。
何家翎立刻敛了笑,转身往外?走,不答反问道:“你还会?弹钢琴?”
徐俏跟上?他?,“对呀。”
“还挺好听的。”
徐俏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久没弹,都有些忘了。”
何家翎回看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好像六岁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咖啡厅。
徐俏站在烈日下,伸了个懒腰,她眯起眼睛,仰头望向身旁的何家翎,“走,我请你吃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