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越来越模糊,徐俏一歪身,昏睡了过去。
这觉睡得依旧不踏实,颠来倒去的,两个小时后,她便自行醒了过来。下意识环顾了眼病房,戴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夜很静很沉,徐俏盯着一片黑,而后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缓缓亮起,片刻之后,她看见了电话标签上挂着的红色数字——19。
其中有10通是何家翎昨天打?来的,其余零零散散,分别是旅店老板娘,蒋樟和老李打的,还有一个没备注的号码,徐俏扫了眼尾号,登时了然了。
对于陆川浓,徐俏原来是很厌恶的,但厌恶久了,便没什么感觉了,只要他不到她面前晃悠,她是不会想起他的。然而他不晃悠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又重新拾起了这份厌恶,她有时厌恶过头了,就会想,这人到底是爱她呢还是恨她呢?
如果是爱,那他的爱,简直畸形诡异。
恨?也说不过去。不过高?中那会儿,他确实像是很恨她,恨到要她去死。
徐俏摸不透他,也不想摸透,她对他无话可说,索性一把拉黑了。
徐俏先给蒋樟拨了个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就放起了鞭炮,“你怎么现在才回电话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
“我能出什么事?”徐俏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勉强笑了笑,“倒是你,今天竟然这么及时就接我电话了。”
蒋樟听到她声音,像泄了气的气球,瞬间松了口气,“大小姐,我这巴巴等着你呢,你要是再不和我联系,我都打算去报警了,你上哪去了?。”
“去山里了,山里没信号。”
“你在山里待了两天啊?”
“没。”徐俏含糊道:“遇到了点事,手机关机了,也没时间看。”
“遇到什么事?”
徐俏清了清嗓子,不答反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蒋樟顺着她的钩子回道:“我按你说的,去调查了下王长海。他现在思淮区开了家酒楼,雇人看店,自己每天跑去打麻将,过得挺滋润的。”
徐俏一言不发,等他往下说。
“昨天,他也去找了王沁眉,聊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从她公寓里出来了。这次,我往王长海身上塞了个小型的窃听器。”
徐俏瞥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问:“他们聊了什么?”
“和我们之前调查的差不多,没什么实质证据。”说到这,蒋樟登时焉了,“这老头防心重得很,说话说一半,没头没尾的。而且他还挺会摆谱,我去了麻将馆几?次,都没能和他说上话。”
“那就先?这样吧。”经此一劫,徐俏简直有些?杯弓身影了,她急切地想要把蒋樟摘出泥潭。“你不用继续往下查了,那些录音还有文?件,等我回去再找你拿。”
蒋樟愣了几?秒,声色俱厉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出事了?”
徐俏故作轻松,“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我只是最近事太多,想休息几天,反正我们查了这么久,也没什么进展。我们先缓一阵,歇歇脚,整理下思路,说不定到时候会发现新线索。”她好言相劝,“你啊,别老想着我的事,自己先?去找份工作,或者?谈个恋爱也行,年轻人,活泼点,别整天宅家里不问春秋。”
蒋樟掏了掏耳朵,嗤笑道:“大小姐,我发现你真的是越大越啰嗦,和我妈有的一拼啊。”
“怎么?想你妈啦?”徐俏想起他的家长里短,也挺无奈,“别耍脾气了,趁这段时间有空,回去看看她吧。”
蒋樟“哼”了一声,“谁想她了,有了新家,就忘了我这个旧儿,我才懒得看到她。”
徐俏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把所?有联系方式都给换了,你要她怎么找你?”
蒋樟别扭地说:“反正我不想看到她。”
徐俏叹了口气,“我还等着吃你妈做的包子呢,你这样断了关系,那我以后岂不是没口福了?”
“想吃你自己去找她啊,她可乐意见到你了。”
“那我吃人嘴短,你妈要是问我你在哪,我一心软,指不定全说了。”
“你——”
两人你来我往,开启了唇舌之战,徐俏依旧大获全胜。末了,蒋樟问她:“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得过一段时间。”徐俏瞟了眼腹部上的纱布,说:“这里景色挺好的,我打?算多玩两天。”
蒋樟犹犹豫豫,“那事真不管了?”
“先?不管了,以免打?草惊蛇。”
“那行,你记得随时开机,别又像今天这样。”
“好。”徐俏挂断了电话,打?算也给老李打一个,向他多请几天假。但一看时间,这个点不大方便,于是只好作罢。
徐俏艰难地侧了个身,百无聊赖地翻起了各个软件,最后,她在邮箱里看到了老李今早发来的辞退信。
公事公办的口吻,大同小异的内容。
徐俏毫无动容,反倒仔细思索了起来,这是第几?封了?四?五?她还以为这份工作能挺久点,看来,那人没肯给她机会。
没滋没味地笑了一下,徐俏退出邮箱,脑中闪过几?个大学时光的画面。那段日子她活得真是既枯燥又忙碌,没有社交,没有娱乐,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投注在了查案上,早出晚归,四处奔波,这导致她和同学关系平平,与舍友也一般。
到了大二,她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案子有了眉目,她找到了罪魁祸首。然而找到也没用,蜉蝣难撼大树。于是她做了个自认为可行的天真计划,开始更加拼命学习,找证据。
四年下来,她的成绩一直名类前茅,去律所?实习,带教律师对她的评价也很好。她原以为,以她这样的履历,应该可以混进鑫海集团。可是,她在通过面试的几?天后,突然收到鑫海人事传来消息,她被刷了。
她转而进了香达的一家大律所?,继续边上班边查案,结果可想而知,没多久,她就被辞退了。再这之后,她投出的简历,无一不石沉大海。
期间她开始到餐馆当服务员,到街上发传单,如此老实安分了三两个月,那头对她慢慢放松了警惕,她这才得以喘息,重新寻觅机会。不过一旦有些?风吹草动,她便会落得个不甚美妙的结局。
徐俏躺在病床里,慢悠悠地长吁了口气,像是在叹最后一口气,将她这些?年来积聚已久的疲惫与无奈一并叹出。
正当此时,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徐俏拿近一看。
“你睡了吗?”
来件人——何家翎。
徐俏不自知地笑了一下,给他回信,“睡过一觉,现在醒了。”
“你又做噩梦了?”
什么叫又?徐俏不由纳闷,怀疑此人在自己身上安了监控,不然怎么知道她会长年累月地失眠多梦。
“没有。”她说:“只是突然醒过来了。”
“痛醒的?”
“不是,可能白天睡够了。”
“你那边方便吗?”他问。
这话说得莫名,徐俏不懂,“什么?”
“上厕所?之类的。”
“暂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有需要可以叫我。”
“你有筋斗云?”
“……”
徐俏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过去。
何家翎那边安静了几?秒,又接上话,“我给你找了个护工。”
徐俏赶忙拒绝,“不用不用,我感觉我明天就能好了。”
“你吃了唐僧肉?”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徐俏满不在乎,“对啊,我还留了块给你,够不够意思?”
“不要,我不想长命百岁。”他话锋一转,“明天想吃什么?鱼汤可以吗?”
“?”
“我给你煮。”
徐俏惶惶然,有些?怕受他的好意,“不用了。”
“不喜欢吃鱼?”
“不是。”徐俏顿了顿,好半天才回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也不用愧疚。”
那头沉寂良久,大概过了五分钟,屏幕上跳出了几?个字。
“不是愧疚。”他说。
不是愧疚,那是什么?徐俏稳了稳心神,没敢继续追问。
“那就鱼汤吧。”何家翎长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帮她做了决定。
徐俏无意识动了动身子。
手机沿着肩膀,“咚”地一声,滑到了地板上。
她没去捡,单是看着那抹亮光,良久以后,亮光覆灭,只剩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