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俏仅剩不多的记忆里,何家翎总是一副生人勿近,高高在上的模样,带着距离感。
她远远近近地瞧着,悄无声息地窥伺,连话都极少和他说过。可他们却不止一次的,面对面在餐桌上吃饭。
他始终低头,机械咀嚼。她东张西望,手指轻轻挪动,将好喝的炖汤推到他面前。
她所能做的,就只是这样。
原以为他会像她高中用过的那块坏掉的石英表,被她珍藏在铁皮盒里,仅仅作为纪念品而存在。等若干年后,她心血来潮,重翻那段光景时,剩下的唯有释怀和感慨。
然而,回忆沾上了血,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连带着他,都不再明媚。
她有意亦或是无心地逐渐忘记,原来,她曾经喜欢过他。
如今拂开斑斑点点的血迹,她在通明中,再一次看清了何家翎。
她从未见过如此诚挚的何家翎。
他眼神平静,不?疾不徐地坐在对面,等她一个回答。
视线飘飘忽忽,末了,总盯着他的嘴瞧,徐俏抚额,无奈在心里咆哮道:“完了!完了!我要完蛋了。”
她苦大仇深地垂下了头,长吁短叹了一番,惹得何家翎眉心拧起。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问:“犯恶心了?”
徐俏摇了摇头。
何家翎还?想说什么,无意间瞥见了徐俏的耳根,红彤彤的,一直蔓延到了脖子,当即就梗住了。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而后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咕哝了句,“你慌什么?”
这?话不?知在说给谁听。
徐俏认为是在问她,便含混道:“没有,我、我是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何家翎微微向她那处探身,语气认真,“我不?是在开玩笑。”
徐俏忍不?住笑意,轻声说:“好,我信你。”
何家翎神情闪烁,稍坐直了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徐俏避开何自堂,掐头去尾地将林絮的案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何家翎听完,不?明就里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藏着掖着。”
徐俏尴尬一笑,没说话,似乎是为自己此前的行?径感到抱歉。
何家翎若有所思,“所以你到山上去,是为了找证据?刘强要杀你,也是因为这个案子?他才是真凶?”
徐俏不假思索道:“不?是他。”
“那是谁?”
徐俏抬起眼,直直探进他的瞳孔里,说谎没有表情,“我不?知道。”
何家翎没察觉出不对劲,继续问道:“你去山上到底要找什么?”
“不?知道,但案发现场,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凶器至今下落不明,未必不?在里面,或许还有林絮或者真凶丢的某样东西。”徐俏轻吁了一声,“只是年代久远,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线索。”
何家翎听闻此言,越发纳闷,“一个旧案,都没底了,你为什么还?要翻出来查?”
徐俏目光忽然涣散起来,她望着一片虚空,半晌,缓缓道:“为了给死者一个交代,为了还?‘凶手’一个清白。”
何家翎隐约有种预感,脱口问道:“你和凶手是什么关系?”
徐俏绞尽脑汁想了一阵,然而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想起来。她抓着头发,喃喃自语道:“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他是谁?”
何家翎见状,觉得有些古怪,但又?怕吓到她似的,轻声说:“你怎么了?”说着,他拿开了她的手,抚平她那头乱蓬蓬的黑发。
徐俏呆滞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喂——”何家翎拍了下她的后背。
徐俏这才猛然缓过神,她喘了几口粗气,莫名其妙道:“你打?我干嘛?”
何家翎反问,“你被鬼附身了?”
徐俏无语道:“神经病。”
何家翎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也笑了,“懒得和你这?个猪头脸的计较。”
徐俏被他这?一点,脱力似的,横躺进了被窝里。知道他在损她,但没有心思回嘴,她呐呐道:“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何家翎见她一脸困顿,不?再逗留,起身往外走,关门前还?留下了句,“我明天有事,要晚上才能来,工队那边,我让他们注意点,如果有情况,我会通知你。”
徐俏惴惴不安地道了声谢,不?敢去想何家翎日后知道真相的神情——她借了他的手,去对付他爸。
这?就是她方才所说的,信他。
以这种方式信他。
紧闭双眼,她心烦意乱的,要不?是身体动弹不?得,她怕是已经将这?张小床滚塌了。
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刺激到她微弱的神经。
“哒哒哒——”
屋内骤然响起脚步声。
徐俏深吸了口气,下意识扭过头,她在床尾看到了戴婉。
戴婉正慢悠悠地向她走来,边走边捂着腹部,不?停咳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徐俏费力地向她伸出手,“你怎么了?”
戴婉惨兮兮地笑了下,说:“胃不?舒服。”
徐俏斥道:“胃不?舒服,还?跑这?来做什么?”
“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戴婉挨着她坐下,抓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反复察看。
徐俏仰头望向戴婉,七年间她遇到过很多人,来来往往,走了就散了,但戴婉永远不?会离开。
她是在无边无际黑夜中听到戴婉的声音的。而后,只要她有事,戴婉就会出现,风雨兼程。
她什么话,一股脑的,全和对方说了。戴婉照单全收,静静听着,唯有在碰上何家翎的问题时,戴婉才会极力反对。
戴婉不?让她做任何伤害何家翎的事。
她几次三番被说动摇了。
戴婉察觉到了徐俏的观测,抿嘴微微一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徐俏心虚道:“如果我害何家翎受伤了,你会怎么办?”
戴婉表情凝重,紧紧握住了她的伤手,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能怎么办?我知道你也没有办法了,时间有限,何自堂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找证据要紧。”
戴婉难得和她站在同一条线上。
徐俏垂下眼帘,百感交集,什么心思都有,唯独没有开心这?条。
戴婉声音飘渺,“如果事情能成功,他可能就要一无所有了,你一定?,一定?要对他好。”
徐俏扯了扯嘴角,摆出了个要笑不?笑的姿态,“就怕到时候,他见都不想见我。”
戴婉沉默下来。
徐俏也无言相对,半躺半坐着,凝视着反光的地面。
她看到了一张虚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