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屿乡三面环海,一面靠山,景色宜人,四季如夏,怎么看?,都是个旅游的好去处。只可惜因?为七年前的一起杀人案,此处被媒体大肆渲染,成了?个妖魔化?的阴地。后来虽然风声渐小,也鲜少有?人讨论起这件事,但谣言宛如蝗虫过境,在这小乡村里?一扫而过,徒留一片荒凉。
如今想要它起死回生?,倒也容易,无非再请几个媒体,吹吹东南西北风,吹多了?,人们自然就会相信此地是个宝地。之后,人来人往,一切过往的痕迹都将被踩在脚下?,永远不?见天日。
徐俏在后屿乡的小道上驻足了?半晌,环顾四周,三年前她来过这里?,如今再来,发现除了愈发萧条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七年间,村里?的小孩长成了?大人,读书工作,陆陆续续的,都搬走了?。长久下?来,这里?便成了?老者落根的地方。
再往前走,就可以瞧见一片蓝海了,海的尽头,赤红的太阳正缓缓升起。
徐俏很少有?机会可以看?到大海,更没有?亲眼见过日出时的磅礴景象。她展开双臂,深吸了口裹着鱼腥味的海风,顿觉心旷神怡。
她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幕美景,下?意识想要传给何家翎看?,但指尖虚浮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两秒,还是收回来了。
徐俏没再过多停留,她背起黑色的大包,溜溜哒哒的,一路问人,最后终于在村里?找到了一家旅馆。
旅馆很小,只有两层楼高,外墙爬满了?藤蔓,远远看?去,给人一种落入深山老林的错觉。楼前还有?个院子,院子里?种了?一地菠菜,黄瓜和辣椒。
徐俏刚推开半掩的栅栏,就见一个穿着紫色短袖,身材略微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盆待宰杀的鱼。
后屿乡冷冷清清,旅馆生?意向来都很惨淡,一年到头,也就见过几个外人。所以老板娘在看到徐俏时,没什么反应,单纯以为她是来问路的。
徐俏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主动露出了个笑,“你好,请问还有?房间吗?”
老板娘眼神一亮,当即放下盆子,将湿漉漉的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说:“有?啊,几个人?”
“就我一个。”
老板娘引着徐俏往楼里走,热情询问,“你想住一楼还是二楼?住几天?”
“二楼吧,先住三天。”徐俏翻了翻包,“多少钱?”
“一天五十。”老板娘走到前台,给她倒了?杯水,“如果要在这吃饭的话,再加二十块。”
徐俏拿了三张红票子,“那好,我?要在这吃。”
老板娘给了?她一把钥匙,“203,你看?看?怎么样?不?行再来找我换。”
“好的,谢谢。”
徐俏背着大包上了?二楼,寻到了她的房间,一床一卫,木制地板,条纹墙纸,普普通通,但胜在干净清香,比她之前住的那个旅馆要好得多。
徐俏走到窗边,入眼是一望无际的蓝,波光粼粼,缓慢而平静地上下?浮动着。她没有?欣赏的心思,抬手拉上了?窗帘。
坐了?一夜的硬座,如今躺在绵软的床里?,徐俏舒服得只想叹气,恨不得就此睡过去,一觉到明天。但一想到情况紧迫,心慌意乱的,也不?敢多躺,休息了十来分钟,她便换上短袖,拿着录音笔下?了?楼。
老板娘见徐俏要外出,就问她,“你晚上几点回来啊?我?等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再煮饭。”
“六点吧。”徐俏也不?确定,“没事,我?随便糊弄两口就行,不?用等我?。”
“那可不行,你是客人。”
徐俏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老板娘十几年前就因关系不?和,同老公离了?婚,老公钱多人脉广,有?养活儿子的资本。她自知抢不过,也没什么好抢的,就将儿子让给了?前夫,自己则守着分来的小洋楼孤零零地过活。
她终日待在家里?没事干,就喜欢洗洗刷刷,把两层楼上下?打扫得发光发亮,或者倒腾一些菜苗,养几个小鸡仔,以此来消磨时光。
乡里的老人实在是太老了?,年纪大的可以当她妈了?,个个孤苦伶仃,看?到她们,老板娘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归途。所以,她不大爱到外面去逛荡,在这四方天地里,自己寻找乐子。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人,看?起来面善又可爱,老板娘十分想和她聊聊天,听听朝气的声音。然而这姑娘活成了?一道影子,安安静静的,除了吃饭睡觉,全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在外面忙活些什么。
这天傍晚,老板娘照旧在门口择菜,远远就瞧见徐俏握着根黑色的东西,一脸愁云地走来。
老板娘不?禁纳闷,待她走近了?,忍不?住问了句,“姑娘,你这是遭了什么事啊?”
徐俏勉强笑了?笑,“没有,天太热了,有?点不适应。”
“来,吃块柚子。”老板娘把脚边一颗圆滚滚的柚子拿起,递给她。
“谢谢。”徐俏挨着矮凳坐下?,慢吞吞地将柚子皮给扒下?。
老板娘得了?机会,迟疑道:“姑娘,你到这是来玩的吗?”后屿乡就屁大点地方,一天就能逛完了?,而徐俏成天往外跑,跑了?三天了,似乎还没跑够。
徐俏摇摇头,说:“我?来找人的。”
“谁啊?”
“林絮。”
听到这个名字,老板娘的神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呐呐地重复了?一遍,“你找林絮?”
徐俏掰开柚子皮,露出了里?头鲜红的果肉,“是啊,她是我高中舍友,以前整个寝室就属我?们感情最好,不?过后来我爸要到国外去工作,我?也跟着他走了,慢慢就和林絮断了联系。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想着,找个机会来见见她。可惜,我?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她。”
老板娘面如白纸,欲言又止,“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老板娘长叹了口气,“她早死了?。”
“什么!”徐俏惊呼出声,眼神却是平静无澜。
“唉——”老板娘提着篮子起了身,徐俏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就死了?呢?”
“被人给强了。”老板娘声音发颤,“那人简直就是个畜牲,下?手怎么会那么狠啊,你是没见过,小絮躺在林子里?,浑身都是血啊。”
徐俏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
老板娘眼眶泛红,回顾往昔,十分悲痛,“这孩子当真是命苦得很啊,爸爸是个瘫子,妈妈跟人跑了?,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别的小孩都在玩,她就在屋里?头煮菜做饭,照顾她爸。人是又漂亮又勤快,还很会念书,要不?是她爸动手术需要用钱,她就能去上大学了?,去上大学,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档子事了?。她这一走,她爸也活不成了?,天天喝酒,前几年人也没了。”
徐俏听过太多遍这个故事了?,以至于听到现在,情绪并没有多大的起伏,然而也不?会趋于麻木,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况且不?止一条。
她眨了眨眼睛,泪水自然落下,其中半分真心半分假意,成功忽悠住了老板娘。
老板娘本就伤感,见她流泪,情不?自禁地跟着哭,边哭边骂,“那杀千刀的强|奸犯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亏他还是大公司的老板,就会欺负咱们穷人家的孩子……”
“强|奸犯”这三个字仿佛刺痛了?徐俏的某根神经,她慢慢止住了眼泪,恢复了?铁石心肠,“老板娘,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林絮的?”
老板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缺氧似的,浑浑噩噩。她擤了擤鼻涕,缓了?片刻,才回道:“东边那片梅子林里?。”
“你还记得具体位置吗?”
老板娘愣了愣,稀奇道:“具体位置?你问这个要干嘛?”
“我?想给她带一块符,让她黄泉路下好走。”徐俏肿着双眼,嘴里说起了?瞎话,“我?家里有?人是吃这口饭的,小时候听他说过,如果人惨死后,没有好好超度的话,冤魂不?散,会困在人世受苦啊。”
老板娘大字不?识,靠山吃山,以海为生,对超自然的力量那是相当信仰的。所以她听了徐俏的鬼话,当真是仔仔细细地回顾了起来,“我?记得好像在半山腰那块,旁边有条小溪……”
想着想着,她突然一拍脑袋,长吁短叹道:“年纪大了,实在是记不?清了?。”
徐俏见此,不?再为难,“没事,明日我沿着溪水,一路给她丢符。”
然而老板娘却是吞吞吐吐,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我?这又想起了?一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我?听说,小絮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被丢在梅子林,而是在更深的山里头。”
徐俏心里?咯噔一下?,“更深的山里头?”
老板娘压低声音,“是老王醉酒的时候说的。”
“老王是谁?”
“王长海,就住在附近,不?过他家发达了?,早就搬到大城市里?去了。”老板娘顿了顿,说:“你应该认识他女儿吧,王沁眉,以前高中跟小絮一个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