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大雨滂沱,噼里啪啦地拍打在地面、窗边,仿佛整个世界都浇筑在了雨里。

徐俏绷直着身子,在这小小的单人病床里,她头一回觉得何家翎高大得碍事。空间实在有限,他又占了一大半位置,她想动弹都动弹不了,只能紧紧依偎着对方。依偎这词,听起来竟有点缠绵浪漫的意思。

黑夜轻而易举的就将人打回了原型,徐俏卸下盔甲,努力汲取枕边人身上虚无缥缈的丁点温暖。她如此,何家翎也亦然,紧紧拥抱住她,他才感觉到那飘荡在空中的灵魂,终于安稳地落回了躯壳里。

何家翎木然地睁着眼,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怀里的人奇怪,他自己也很奇怪。

“轰隆”一声,惊雷乍起。

徐俏怔了怔,不是被雷吓的,而是何家翎突然加重手中的力气,差点没把她的腰给勒断。

“咳咳——”徐俏憋着气,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何家翎没理她,但却适时松开了手。

徐俏在得以喘气之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而后慢慢裂开了嘴。

何家翎幽幽道:“你笑什么?”

徐俏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她怀疑此人的眼是猫眼,这乌漆麻黑的他是如何看到她在笑的。

徐俏习惯性装傻,“我没笑啊。”

何家翎轻哼了声,将手从徐俏的身下抽出,换了个舒服点的姿态,四平八稳地仰躺着,而后慢悠悠地说道:“你睡觉的时候安稳点,别老是动来动去的,我不想明早起来又添一处伤。”

徐俏知道自己睡眠欠佳,语气讪讪道:“我尽量。”

病房内沉寂了须臾。何家翎突然话锋一转,问她:“你在哪里上班?”

见他有闲聊的心思,徐俏也稍微打起了精神,“贝安律师事务所。”

“在哪?”

“中山路32号。”

“平常忙吗?”

“不一定,要看有没有案源。”

何家翎轻笑,“那你们事务所应该不怎么样。”

徐俏纳闷,“你怎么知道?”

“好的话,那是不缺案源的。”

徐俏哑口无言,承认他的推测。

何家翎:“没想过换个好一点的地方?”

“学校不好,又没有门路,好的律师事务所不要我。”徐俏平侧躺着难受,说完便微微转了下身,没成想,这一下又打到了何家翎的伤处。

何家翎面色铁青,紧紧抿住了唇。对此,徐俏全然不知,她自顾自的说:“我去年才过的司考,目前为止也就处理过四个案子,还没有什么经验。”

何家翎咬牙吸气,“那也勉强凑合。”

“……”徐俏听出来了,这人又在损她呢。

待何家翎恢复了一丝常色后,他又漫不经心地挑起了另个话头,“你会说德语?”

徐俏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有个德国朋友跟我说的。”何家翎漫不经心道:“他说,昨天夜里有个女生替我接了他的电话,是你吗?”

徐俏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学过德语?”

“高中的时候学过一点。”

“为什么学?感兴趣?”

“不是。”徐俏顿了顿,说:“是为了去读书。”

何家翎略略有些讶异,“你在德国哪个大学读书?”

“后来没去成。”徐俏看向一片虚空,淡淡地说:“家里出了点事。”

何家翎没有再继续盘问下去。

病房内又陷入漫无边际的寂静。

徐俏凝视着黑暗,蓦然一笑,可那笑不是个真正笑的模样,又冷又硬。

她悄然伸出手,沿着何家翎的脸颊一路往下摸,最后停在了他的下巴上。

“你做什么?”何家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她冰凉的指尖触得轻轻一颤。

徐俏用指腹在那浅淡的疤痕上来回摩挲,轻飘飘地问了句,“你这是怎么弄的?”

何家翎满不在乎,“被人打的。”

“痛么?”

“还好。”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打架?”她想起就问。

何家翎反问,“什么叫总是?”

“看你打架的样子就不像头一回。”徐俏清了清喉咙,不带任何感情地劝慰说:“以后别动不动就生气了,有事先理一理,行么?”

何家翎听了这话,脸上无动于衷,“我用你教?”

徐俏淡淡地说了声,“是我多事了。”

何家翎似乎对她淡然的语气很不满意,沉吟一番,他压低声音说:“什么意思?”

徐俏不答,收回手脚,往后挪了挪,拉开两人的距离。

怀里瞬间冷了下来,何家翎短暂失言,而后冷笑一声,“若即若离,你还挺会玩的。”

后背是万丈深渊,徐俏若是再移动一厘米,就会摔下床。她不恼不怒,异常平静,听他接着说:“不过,有些事点到为止就行了,不然会很烦。”

很烦?徐俏抿着嘴。

触手可及的是她的长发,何家翎捻起一缕,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要多少钱?”

“什么钱?”她问。

“别装了。”何家翎凑近,微不可闻地轻笑了声。

窗外一道闪电掠过。

病房内有了短暂的光亮。

四目相对。

有人眼里有探究,有人眼里无温度。

闪电瞬息而逝。

徐俏安安静静,忽而一笑,“我要的不多,十亿就好。”

何家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给不了对不对?”徐俏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一阵烟。

何家翎沉下脸,冷声道:“你当我是傻子?十亿?”

徐俏无声地笑了笑,随即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不急不缓地往外走。

整整呆了两秒,何家翎喊住她,“你去哪?”

徐俏不理他,头也不回地开门就走,一句话也没留。

何家翎想也没想,顺手拿起床尾挂着的外套,追了上去。

徐俏加快脚步,躲避他的追踪。

空荡荡的走廊里,两人一前一后,像是在默默较劲。

“喂——”眼看那抹黑色将要消失在尽头,何家翎忍不住低声呼唤。

徐俏置若罔闻,疾步拐进了楼道。

死寂中唯有脚步声响起,噔噔噔噔,好似要将这夜幕踩碎。

角逐让人心跳加速,徐俏喘着粗气,根本不敢回头观望。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个念头——别再追了,到此为止。

她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直至跑出他的世界。

何家翎四肢发软,用尽全力在追,才不至于被徐俏甩得太远。徐俏仿佛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只差没有尖叫出声,疯也似的狂奔,暴露出她对他的恐惧。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更不明白,她究竟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