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乱局

洞室之内,乍然一声爆响,数根柴薪连同炉鼎的碎片撩抛在各处,一时间火苗四蹿,场面凌乱不堪。

几股清气从空洞处袭入,沈云墨胸前的几点火星,经得风掠,即刻便有助燃之势,拔亮得几近刺目。

鼎壁爆碎,已然不能保全,沈云轩眸光一冷,眼中杀意毕现。

不等沈云墨分说,沈云轩提手一握,即刻攥住喉管,正要加力的一刹那,听得身后有足音传来,厉声便问:“谁?”

蒙着面的两名侍从登时一凛,齐齐抬首,循向足音来处。

足音响了一刹,顷刻间杳然无声,沈云墨忙于汲气,没有半分的余力,才缓得一时,耳后又有脚步声传来,只凝了半晌,再一次归于沉寂。

沈云轩攥捏在一处的手轻晃了晃,沈云墨见机举臂,竭力斩落,得逞的一瞬间,洞室内数响齐作,密密点点的脚步声涌动入耳,相继落定在半丈之外。

不消看,众人俱已知道,闯来的不止一人。

沈云轩不由滞住了身形,沈云墨一鼓作气,才解了颈上的拘束,点足便跃,不一刻蹿至五人身侧,也不辨清是谁,挨个过去,轻声在耳边呼唤。

沈云墨的举动,于此时分身乏术的沈云轩而言,无异于挑衅,对峙了半晌,愈感不耐烦,冷声对来人道:“云隐宗与诸位秋毫无犯,诸位因何故而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烦请派出一人,速速言明!”

话音将落,即有一人朗声说道:“我家公子昨夜探至此地,一去不回,阁下可知……他现下在何处?”

来人声音洪亮,自炉鼎的罅隙中悠悠传来,音色清越,不似历经磋磨的年长之人,沈云轩狐疑大起,不甚笃定地问道:“这洞孔……方才就是你凿的?”

那人默了默,不一时应道:“公子下落不明,我急着寻人,就……”

沈云轩面上寒光未褪,又添了几分阴鸷,“不请自来是为贼,未得主人允许,岂能随意下手?”

那人并无胆怯,自顾自地喃喃道:“我家公子性命有虞,哪管得了那么多……”言语之中,听不出半点愧疚,尽是埋怨的意味。

沈云轩怒目一沉,肃然道:“贼子狂妄,此山之境,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话犹未了,立时劈掌而出,直循面门。

这一纵疾如鬼魅,兼有黑暗做掩,更教人无从躲闪,将要得手的一刹那,蓦然显出一道火光,沈云轩动作一滞,旋即遭人反剪手肘,绞拧得无法动弹。

沈云轩从未受过这样的折弄,冒着撅断臂骨的风险,猛一旋身,生生抵开了挟制,那人见沈云轩要脱身,牢牢在沈云轩腕背上一抓。

“阿明!”那人立时大喊,“这人难对付,快过来搭手!”

见沈云轩被人制住,两侍正待动身,一丛火光倏然迎近,映入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孔,一时间惊恐尤重,诧异之下,不由止住了动作。

阿明举着火把,环步而走,扫掠了整整一圈,方才转向阿泰,轻嘶一声道:“这么多人,难不成是从地洞里长出来的?”

“胡说什么,”阿泰加重指力,怒声道:“你当是蚁虫呢,还能从地里孵出来?”

阿明悻悻然一撇嘴,不情不愿地迎上前,对着沈云轩打量了一阵,颇有几分感慨地说:“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阿明说得无心,众人皆当他刻意挑衅,沈云轩面色愈寒,不等片时,提掌荡出一记,直冲眼窝,阿明错身挪闪,躲不及时,劲风扫过耳际,划出一道血淋淋的豁口,血水一径沿流至颈,尽显狰怖之相。

隔空一掌就能将人劈伤,阿泰不由惊骇,指间劲力一松,未过须臾,沈云轩挣出腕骨,对着阿明风门、大椎两穴,双掌齐出,眼见就要得手,便在这时,洞壁一面传来一声清喝:“住手!”

瞥见沈云墨面上的苦色,沈云轩冷哼一声,道:“老三随那外人跑了,你也要来搭救这小贼,从前你就唯他马首是瞻,今日来了机会,大哥也想瞧瞧,凭你的本事,究竟能不能顺遂。”

趁着说话的空当,阿明蹿上洞顶,倒悬而下,沈云轩再不迟疑,朝侍从使了眼色,三人一齐从洞底点跃而起。

敌人已在咫尺之距,三人各循一式,直取胸腹要害,却因带动的风势掩熄了仅有的一束火苗,霎时眼前一黑。

刷刷几声轻响入耳,阿明振翅也似的落了地,正正跃在阿泰身后,两手搭上阿泰肩头,屈膝一矮身,瑟缩着嗫嚅道:“怎的一见面就抓人,我还什么都没做……”

见得阿明纵身时的姿态,沈云轩颇感惊讶,云隐山九人之中,他在暗中做过比对,单论轻功一途,偏属沈云沐天分最高,这名全无来历的少年,身姿之轻盈,隐隐还在沈云沐之上,倘若这等天资的少年人随处可见,卫若渊只费举手之劳就能栽培,那便意味着,他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取代……

胆小如阿明,这一句听得再清楚不过,闻言又往阿泰背后蹭了蹭,半个身子几乎都蜷做了一团,正惊惧间,右耳忽然覆上了一层软物,有人在一旁柔声道:“莫怕。”

阿明对痛感不甚灵敏,察觉沈云墨的举动,乖觉地抱着手,不发出一点声音,定定看向对方,沈云墨以极快的手法包扎好伤口,紧接一旋身,正正掩住阿明后背。

晦暗中,沈云轩迟迟不作言语,侍从静待良久,一人禁不住催促:“阁主,再不动身,就要错过同先生约定的时辰了。”

沈云轩冷哼一声,终于做了决断:“小贼可恶,先取了他的性命再说。”

两侍从皆有不解之色,沈云轩执意不改,不片刻已飘然动身,一记重拳倏然迎出,击中阿泰左臂。

斜刺里凭空冒出一拳,劲力极强,瞬间抵至肩头,阿泰猝不及防,连跌数步,再要回身之际,已然被沈云墨顶替了位置。

沈云轩自斜角处截落一掌,来势犀利,直切沈云墨侧颈,沈云墨听出风声有异,奈何血脉凝滞,动作迟钝,勉强闪开半寸,只卸去了两成力道,挨得这一掌,登时内息倒窜,气血翻涌,斜身倒向一侧,全然不能自主。

一人尚未落地,沈云轩冲势未竭,旋即又挥出一掌,直取阿明胸前膻中穴,饶是阿明轻功绝顶,见两人因他受伤,心下颇有些为难,仅仅迟疑了一刹,掌风便倏忽而至,仓促用肘背做挡,已然错过时机,掌心抵来的冲力穿透臂骨,在体内迸绽开来,直侵脏腑,霸道的余劲残留半晌,仍然不见缓和的迹象。

阿明挨过大大小小的皮肉伤,没有一次的痛感能同这一次比较,整个人蜷曲下来,歪躺在地上,一阵阵地抽搐。

沈云墨好容易得了回转,听见阿明的抽嘶之声,已自能够猜想出阿明的惨状,即刻凝气于丹府,不经细寻,迎着侧面狠甩出一掌。

沈云轩沉浸于思索,施施然躲开,发觉沈云墨生了急勇,掌速疾猛,这才收心,全力荡出一记,所摄的劲力同之前无二。

“砰”的一声闷响,沈云墨倒飞而出,落在阿明脚边不远处,思绪游离间,听得沈云轩傲然道:“天下武功,果以卫先生登峰造极,无人可拟。”

话音将落,炉鼎一侧蓦然显出光亮,十数名面容苍槁的中年人循身而入,不一时已团团围住了尚在站立的沈云轩。

两名侍从遥望这一处,眸中讶然大盛,战战兢兢地看向沈云轩,俱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乍逢这一遭诡异莫名的会面,先开口的却是阿泰:“众位大哥,这人定是奔着你们不让去的那个地方来的,我家公子清清白白,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才撂下话音,阿泰便急急惶惶地去揽地上的阿明,忙不迭点了止血的穴位,俯身又去拉拽倒地不醒的沈云墨。

沈云轩并不担心这两人,他花了十年光景,见缝插针练出来的敛渊掌,自问不弱于卫若渊本人,但凡中招,哪怕止住血流,也只能维持不到一个时辰,任谁来救都回天乏术,眼下要紧的是阿泰语焉不详的“那个地方”,只要能探知,便就有了新的转机,将这一日所折受的跌宕通通揭过。

“诸位前辈,”沈云轩放低语调,拱手欠身道:“在下乃沈宗主首徒沈云轩,多年居于此处山巅,奉师命看护此地,承教弟子,传授师门武艺,数日前机缘巧合,发觉天池旁有一暗门,直通山身之内,今日误闯至此,乃是因为受人牵引,并非出于本意,还望诸位前辈明辨来由,莫因这小儿信口雌黄,拿错了贼人。”

阿泰探着两处愈来愈微弱的脉息,气得直啐,正要破口大骂,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徐徐从身后传来:

“久别未见,沈兄颠倒是非的本领,果然超尘绝世,无人能够望之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