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敌友(4)

诸葛瞻将来会成为姜维的敌人……是因为两者政见不同吗?

姜远仔细回想,在自己和诸葛瞻的接触中,确实没有感觉到他对北伐有多少热情。比起前方的战事,这位武侯的继承人似乎更加关心朝中的政事。

只是他没想到陈袛会这么快就察觉出这一点,或许是因为两人在尚书台共事,有更多的机会察言观色吧。

丁月仿佛看出了姜远的动摇,进一步说道:“陛下让诸葛驸马与陈大人共理尚书台,已然有令其执掌朝堂大事的打算。对陛下而言,诸葛驸马是一个可以信赖倚重的人,也是一个可以制衡大将军的人。”

任何君主都不希望自己手下出现权力独大的臣子,因为臣子的权力集中之后皇权就会削弱,不可避免地出现像董卓、曹操那样架空皇室独揽朝政之人。

如今季汉的主战派以手握军权的武将为主,大多集中在姜维身边,尚书台陈袛几乎也是公开站边支持姜维,虽然这两人的能力和品格刘禅都可以信任,但维持权力平衡是必要的。

军方之中,以公开反对过姜维的镇南大将军张翼为首,加上廖化、董厥等人是一股与姜维相互制衡的力量。至于朝堂之上,天子则希望扶持诸葛瞻来做保守派之首。

姜远对此感到十分难以接受,他对丁月问道:“这究竟是陛下自己透露出来的意思,还是陈大人猜出来的?”

“陈大人看人从不看错,将军完全可以相信这就是陛下的意思。”丁月的回答十分自信。

姜远沉吟片刻,又问:“那陈大人希望我怎么做?疏远诸葛驸马,从此与之不相往来吗?在下只不过是区区一名杂号将军,恐怕并不能改变什么。”

丁月笑着摇了摇头:“不,将军只需要记住,诸葛驸马与你和大将军不是同路人就足够了,剩下的相信以将军的机敏自然知道,关键时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

姜远没有回答,丁月也没有逼他立刻做出回答,而是等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准备告辞。

他的动作刻意有些缓慢,对面的姜远还在思索,等注意到他准备离开之后,便习惯性有起身相送的动作。

“听闻将军有伤在身,不必送了。在下今日冒昧叨扰,能与将军同席交谈已是万分荣幸。”丁月说完,笑着看向玉瀛,谦逊地低头夸赞道:“茶很好,多谢款待。”

“且慢。”姜远喊住了他。

丁月道:“将军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那个卢衡到底是听命于何人的?”

“将军心里难道没有答案吗?”丁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临走之前他对姜远说道:“将军或许认为自己和诸葛驸马有些交情,不忍心就此割席。不过在下还是希望将军仔细思量,朝堂上的争斗虽不是刀枪见血,有时候却比战场上激烈多了。”

丁月走后,姜远在原地呆坐了许久。

显然对方是在暗示,卢衡背后的人或许就是诸葛瞻。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从如今浮出水面的几股朝中势力来看,这是可能性极高的答案。

陈袛是北伐的支持者,姜维的盟友。黄皓是陈袛的盟友,也没有必要在现在与姜维发生冲突。

只有进入尚书台之后分走了一部分陈袛的权力,并开始在朝堂上成为意见领袖的诸葛瞻有做这些小动作的可能。

动机应该无关其个人的好恶恩怨,纯粹是看到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引发了国内的一些问题,另外就是回应天子对他的期待,为发挥制衡作用做准备。

但诸葛瞻可能领会错了天子的意思,刘禅并不是要停止北伐,而是希望通过扶持诸葛瞻掌权来变相化解一些北伐导致的朝臣矛盾危机。

又或者诸葛瞻根本没有领会错,但是他个人的意志坚持认为要停止战争。

洮西大捷的胜利在他看来是一个极佳的停战点,即所谓的见好就收,镇南大将军张翼也有同样的看法,且对姜维在洮西之战取胜后继续围攻狄道以及驻屯钟堤的行为颇有不满。

为了维持大军在钟堤驻扎,蜀中不断地在往前方输送粮草,虽然汉军在洮西大胜之后也从魏人的领土上获得了一些补给,但这对数万人马而言只能支撑一时。

算算日子,义父和大军已经在钟堤呆了快半年了,但半年时间还不足以让屯田产生效果,换言之现在还是如同创业一般处在成本投入期,并且不断在累加沉没成本。

这个时候放弃,便等于这半年来的经营和耗费全部打水漂,而继续坚持,就意味着后方要继续承担供养前线人马的压力。

诸葛瞻赌的是撤退之后可以迅速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姜维赌的是坚持下去可以收获改变时局的战果,两人走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上,所以不可避免地会成为敌人。

陈袛独具慧眼,早早看到了这一点,但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诸葛瞻背后有天子在支撑,而他的原则便是顺从天子以争取对北伐的支持。

这一次的提醒让姜远心中感到后怕,如果卢衡真的是在为诸葛瞻做事,那么自己以后就得小心这位驸马爷了。

“将军的处境,听起来让人担忧。”玉瀛在边上听完了姜远和丁月的对话,虽然不完全理解事情的全貌,但大致还是猜到了一些事实。

“国家的处境更值得担忧。”姜远说道,“有的人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的人却想急流勇退换一世平安。”

“你是前一种人。”玉瀛说。

“是,我算前一种人。但诸葛驸马是后一种人,我们以后……可能就不再是朋友了。”

“我没见过他,我也不了解他。不过能和将军你做朋友的人,想必本性不坏。”

“只是要走的路不一样罢了。”姜远说。

“在乱世求活,就要把挡了自己路的人除掉,将军会做这样的事吗?”玉瀛似乎对他是否有这份狠劲感到忧虑。

“不知道,也许被逼急了也会做。但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向他们证明,我走的路是对的。”

“可惜很多人在走完脚下的路之前,自己也不能确定对还是错。”她说这番话时眼神有些空洞失焦,仿佛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

是对是错,很快就有机会验证了,姜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残汉虎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