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功成身退

“砰”一声闷响,费芸葭手里的石块土崩泥溅,于莽两眼一黑,再度倒下。

姜远起身,看了一眼被费芸葭随手丢下的石块,上头的斑斑血印莫名令他有些胆寒……

费芸葭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继续对齐崮等一众山贼劝说道:“诸位放心,只要你们肯归顺朝廷,我保证所有人都可以保住性命。”

“费小姐愿意为我等担保脱罪吗?”齐崮怀着一丝希望问道。

费芸葭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介民女而已,人微言轻,无法为诸位担保。”

齐崮愕然,但看费芸葭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不过,这位姜参军可以。”费芸葭话锋一转,回头指向姜远。

姜远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此时就是不行也得行,硬着头皮强装镇定上前,接过费芸葭的话向对面的山贼大声许诺道:“尔等听着!我乃大汉卫将军姜维义子、虎步军幕府参军姜远,奉天子诏令与诸葛驸马特来讨伐,本该将尔等犁庭扫穴枭首示众!如今念在费小姐平安无事,尔等若肯洗心革面归降朝廷,往后便随我赴汉中投身军旅!大丈夫生于乱世,当立不世之功!岂可埋身于荒山野岭徒留乱贼骂名!”

齐崮犹豫之际,听见祝洵对自己说道:“大哥若觉得此人可信,我等便听从大哥的意思。”

周围的山贼们也如此表态。

“参军大人,我等性命便交予大人,望大人莫负前言!”齐崮率先丢弃兵刃下跪,将双手反剪于身后叩首于地以示屈服。

祝洵随即也如此照做,于是一众山贼皆表示降服。

不久之后诸葛瞻率一众汉军赶到,见费芸葭平安无事、山贼已经全部俯首降服,愕然之余不由得对姜远更为另眼相看。

姜远吩咐诸军将此地山贼带往城东旧营暂且收押看管,有伤治伤有病医病,格外交代领兵的百夫长不可无故打骂折辱,随后与诸葛瞻碰头商议。

“诸葛驸马,天色已晚,所幸费小姐平安无虞,我们这便班师吧。”

“多赖姜参军出谋划策亲入虎穴,待回到汉寿,我定向天子表奏你的功劳。”诸葛瞻此时心中已经对姜远颇为佩服,这番话说得也极为诚恳。

但姜远却悄悄摇头,压着声音说道:“诸葛驸马,在下有个请求。待回去见到天子之后,请诸葛驸马将我所做之事揽到自己身上,只说费小姐是被你所救便是。”

诸葛瞻脸色一变,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露出愤色,质问姜远道:“姜参军这是何意?莫非你以为我常伴陛下左右,便想借机巴结讨好于我,你把我诸葛瞻当成了什么人?赏罚分明,乃我大汉立国之本,父亲在世时赏功罚过实事求是绝不徇私!我岂有夺你功劳之理?”

“驸马误会了,姜远绝无此意。”姜远赶紧解释,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如实相告:“在下之所以有此请求,实在是为费小姐名节考虑。”

诸葛瞻微微一怔,见姜远神色郑重不似有假,于是蹙眉道:“愿闻其详。”

“在下是怕费小姐被山贼掳去的消息已在汉寿传开,如今虽完璧获救,但难保有好事之人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姜远担忧地说道,“驸马德行高尚誉满蜀中,深受百姓景仰爱戴。由你出面为证,想必可以保全费小姐名节,以堵悠悠之口。”

诸葛瞻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姜参军思虑周全,方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于你……”

说罢,他自嘲一笑,往前走了两步,背影不再挺拔如松,弓着腰垂首颓然道:“什么德行高尚深受景仰……呵呵,不过是天下人擅自将对父亲的爱慕转嫁到了我身上,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否配不上。”

“丞相才德风采举世无双,莫说当世百姓思慕难免,就是两千年之后的人读史知之,亦难免为其矢志不渝感动。驸马比不上丞相,没有什么可悲哀的,无需妄自菲薄。”

“两千年……”诸葛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只当姜远是随口而言。

大汉才不过四百年国祚,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两千年不知要出多少才俊英杰名垂青史,后人要从浩如烟海的残章断简中记起一个壮志未酬者的名字,这该有多难啊……

诸葛瞻摇了摇头,舍去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对姜远说道:“我们这就回去吧,陛下和费侍郎还在心忧中等待捷音吧。”

“诸葛驸马,我方才所请求之事……”

“姜参军放心,我记住了。”

两人护着费芸葭乘马车披星戴月返回汉寿,费承与费夫人千恩万谢,随后由费夫人领着女儿先回家中。

姜远和诸葛瞻则被留在城门等候他们的宫廷近侍告知,天子在馆驿等候他们,要两人立刻前去面君。费承亦打算一同前往,以谢天子恩情。

一行人在近侍的引领下到了馆驿,门口守卫的羽林见了诸葛瞻纷纷行礼。

“陛下喜闻驸马捷音,天颜大悦,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了。”黄皓从门内出来,面带谄笑说道。

诸葛瞻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与姜远、费承快步入内拜见天子。

刘禅命众人起身之后,将白天自己在群臣倡议之下为避免错失吉日,已先下诏将费祎棺椁下葬入土之事告知。

随后他又说道:“费侍郎,既然令爱平安无事,明日你可带她去向大将军祷告。”

“臣遵旨。”

“诸葛驸马,方才朕听先来报信者所言,是你不惜以身犯险,从贼巢中救出了费小姐。朕甚欣慰,看来驸马不但继承了丞相的才智,还拥有过人的勇略。”刘禅望向诸葛瞻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和关爱。

诸葛瞻两颊微微发烫,他明知道这件功劳本该属于姜远,但却无法说出真相,顿时感到无法自安。

费承忽然跪倒在地,向刘禅下拜:“愚臣管教不严,犬女行止荒唐,令驸马身赴险地,罪该万死!”

随后他又对诸葛瞻叩首拜谢,垂泣道:“替小女……万谢驸马舍身搭救!恩同再造!”

“费公快请起!此去能顺利成功,还得多亏姜远参军阵前筹画。”诸葛瞻心中有愧,此时后背如有万蚁啃噬一般燥痒难当,慌忙扶起费承,悄悄以埋怨的目光瞥了一眼姜远。

姜远见费承有要谢自己的样子,赶紧跪下推脱:“诸葛驸马领导有方!将士奋勇敢战,臣只不过是从旁辅佐罢了。”

刘禅面带笑容道:“姜远参军,你先退下吧,朕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明日你可随费侍郎及诸葛驸马一同前往告祭大将军。”

姜远俯首再拜,壮着胆子提道:“前方战事未歇,臣恳请陛下准臣返回军中!待大军破敌凯旋,再去告慰大将军在天之灵!”

“朕准了,你去吧。”

“谢陛下,臣告退。”姜远弓着身子退出房间,转身朝馆驿外走去,脸上露出了一丝小人得志般不怀好意的笑容——所以说啊,人的道德感太强烈有时候也不是好事。诸葛驸马,委屈你架在火上多烤一会儿吧,我先功成身退了。

低着头的诸葛瞻此时脸上表情如同吃饭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一般僵硬。

“诸葛驸马,不知你是如何救出小女的?”费承关心地问道。

他是直接跟随诸葛瞻和姜远来此地见天子的,尚来不及关心女儿的情况,既然出手营救之人就在边上,此时自然想从侧面问一问。

毕竟,女子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费公,我是……”诸葛瞻被问得愣住了,支支吾吾许久,只憋出一句:“我潜入山贼寨中,救出了费小姐。”

看到费承担忧的目光,诸葛瞻顿时明白了,赶紧补充道:“费公安心,费小姐安然无恙。”

“驸马今日辛苦,下去歇息吧。”刘禅此时忽然出声。

诸葛瞻如蒙大赦,谢恩告退。

留下费承目光狐疑地看了看离去的诸葛瞻,回头开口对刘禅问道:“陛下,诸葛驸马他……”

“驸马秉性忠纯,不擅长说谎。”刘禅淡淡而笑,“爱卿勿虑,想必是那位姜参军出的主意。”

“陛下何以知之?”

“朕是看着驸马长大的,多少还是清楚驸马的本事。”刘禅说道,“今日就算驸马不向朕请求,朕也会让那位姜参军同去。伯约手下的人,才是真正能临阵用兵的人。”

费承迷糊了,问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直接指名要姜参军去?”

“给驸马一次观摩的机会,也可借驸马的品行德望为令爱保全名节。”

费承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许久才回过神来跪谢:“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