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整个星期里,薛越宁一直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下,就连每天起早挤死亡三号线也不觉得辛苦了。
每每经过珠江新城,心跳总会无端加快,不自觉满怀期待在汹涌人潮中搜寻那个熟悉的后背。
然而,就像之前在路上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些或是眼睛或是其他地方像陈拙的路人没有再出现过第二次一样,之后的半个多月时间,薛越宁一次也没有再遇到陈拙。
广州这么大,千千万万个人中,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再次碰上呢?
说不难过是假的。
不过薛越宁这姑娘有种天生的盲目的乐观,在垂头丧气一个晚上以后便又重新振作起来——
“没关系啦,反正只要陈拙还在广州,那我跟他看见的就是同一片天空,呼吸的就是一样的空气,四舍五入,我们跟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区别嘛。”
电话那头,风千实在很难理解好友这种神奇的脑回路,“……我说薛越宁,你不会真的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傻了吧唧单恋着陈拙那家伙,一个男朋友也不找了吧?”
要不是两人这会不在一个城市,她都想直接冲过来掀开对方的脑瓜,看看里边到底进了多少水:“薛越宁你傻不傻啊?”
“可是——”
薛越宁傻笑了声,“只要想到他每天坐的也是三号线,我现在每次上下班都觉得浑身充满力气呢!”
风千沉默了下,不忍心泼她冷水:“行吧,你开心就好。”
薛越宁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总觉得自己还小,结婚于她而言是件特别遥远的事。
奈何皇帝不急太监急,自从她迈入25岁这个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年龄,家里母上大人就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
以前是各种严防死守只为遏止她的“早恋”苗头,如今却是三天两头软硬兼施催着她去相亲,看那架势就像恨不得明天就把她嫁出去一样。
这天夜里,薛越宁加完班一身疲倦走在回家的路上,又接到一通来自薛妈妈的电话——
“这个小李呢你小姨之前见过几回,说是人长得高大结实,性格也挺老实巴交,年纪比你大点会照顾人。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了,一会回去你就把人给加上,听见没有?”
薛越宁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心不在焉“嗯”了声。
“你别光嗯,回头又把人晾在一边,就跟上回赵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小王一样,人多好的条件呀,公务员,有房有车,你都没能把握住!我可听说了,人家和他后面认识那个姑娘下个月就要办婚礼了。”
薛越宁今天白天跑了好几家公司,下班前提交的方案又被甲方爸爸打了回来,一直折腾到这个点了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又累又饿,这会压根就没有心情管什么小李小王的,听着电话那头薛妈妈絮絮叨叨,她只闷头走路,左耳进右耳出。
“还有啊,赶紧把你那个破工作给我辞了。工资低也就算了,每天还这么晚下班,累死累活的就赚那三瓜两枣你说你图什么?”
薛越宁忍不住小声反驳:“工资慢慢总会涨的嘛……”
一说到这薛妈妈就来了气:“你说你当初要是听我跟你爸爸的话回咱们洵安考个事业编多好,又稳定又清闲,住在家里吃得也好。你看看你现在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起早贪黑,顿顿吃那不干不净的外卖……”
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薛越宁早就听得耳朵起茧都能倒背如流的那些话。
挂断电话之前,薛妈妈更是下了最后通碟:“总之,抓紧时间把你那个房子退了回洵安来,我跟你爸爸养你,到时候你在家安安心心备考就行。”
离开广州?
薛越宁蓦地停下脚步。
大学毕业以后,身边的人好像都逐渐步入正轨,发小风千在深圳一家知名外企摸爬滚打一路升上主管,其他好友也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
唯独她,在广州漂了快三年至今还是一事无成。
薛越宁知道自己不像风千那样性格独立、能力又强。
薛爸爸和薛妈妈老来得女,夫妻俩把薛越宁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自然而然的,她被养成了温室里的花朵。
从小到大,她各个方面都不突出,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凡事总是得过且过。
因此她自己也一度想着,要是哪天在广州待不下去了,就回老家发展。
可偏偏——
陈拙出现了,在这座她之前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归属感的城市。
薛越宁忽然很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离开这里。
钻入昏黑狭窄的巷子,四周静悄悄。
薛越宁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忍不住加快脚步,在尽头那栋破旧的自建楼前停下,“滴”一声刷卡进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段时间,房东一直没有找人来修。
空气中弥漫着类似某种发霉的类似潮湿青苔的味道,台阶常年湿漉漉、脏兮兮。
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她小心翼翼往上,爬到五楼时后背已然被汗湿透。
怀里抱了好几个刚从附近菜鸟驿站拿回来的包裹,腾不出手将钥匙插入锁孔,薛越宁正要弯腰将东西放下,这时不远处楼梯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身后停下。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住,所有声响突然全都消失了。
耳边只剩下背后那人的呼吸,急促而混浊。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电光火石之间,薛越宁忽然想起今天早上浏览器推送的那则新闻——
女孩独自走夜路竟遭男子尾随,大喊救命无人应答,最终被残忍杀害。
再联想到以前看过那些恐怖片里血腥的镜头,她被吓得浑身寒毛直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跑?
不行不行!万一对方手里有刀呢?
短短的一秒之内,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又被薛越宁一一否定。
她僵在原地,不敢回头,也不敢有其他任何动作。直到有什么东西突然窜过她的鞋面,一种诡异的毛茸茸的触感飞速擦过她的脚踝,瞬间激起肌肤一阵颤栗。
薛越宁定睛一看,竟然是只老鼠!
“啊!!!”
她猛地跳了起来,怀里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子因这一动作霎时滚落一地。
下一秒,一束突如其来的亮光直直朝着薛越宁脸上射了过来,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抱歉,借过一下。”
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握着手机越过她走上前来,修长指节间那串钥匙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
对上昏暗光线下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睛,大脑里有什么东西轰一下炸开来,薛越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陈、陈拙?!
许是刚运动完,男人身上那件灰色工字背心领口处晕开一片深色,漆黑额发微湿,眸光一如既往的冷淡。
在她愣神之际,他径自将眼前的门打开走了进去。
全程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玄关处那盏白炽灯倏地亮起,温暖的光撒了一地,一双明显属于男人的黑色球鞋静静躺在地上。
像她梦里发生过无数次的场景。
薛越宁后知后觉看向上边的门牌号——
506。
是她住的地方没错啊。
夏夜的空气燥热得挤不出一点水分,蝉鸣与蛙叫的声音反复折叠,耳边蚊子不知疲倦嗡嗡嗡飞着。
额上的汗滑落下来,脸颊上每个毛孔都黏糊糊的。
这个梦,怎么会连细节都做得这么真实?
漫长如一个世纪过去,薛越宁终于反应过来,蜷缩的手指慢慢松开,试探性抚上面前那扇生了锈的铁门,还是有些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一一捡起地上的包裹进屋时,客厅里已经没有了陈拙的身影,空荡荡的,让薛越宁又一次疑心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逼真的梦。
她揉了揉眼,再度看向地上那双黑色球鞋。
还在。
好像,不是梦呢。
大概闺蜜之间总存在着某种心电感应,风千的电话恰好就在这时打了过来。急促响起的铃声把薛越宁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按下接听,把声音压得很低:“喂——”
风千嗓门很大:“乌龟宁,在干嘛呢?”
“嘘!”
薛越宁蹑手蹑脚走到阳台,“我刚到家。”
风千敏锐嗅出她的语气和平时不一样,“不对,你这声音听着怎么跟要去做贼似的。”
“千千——”
薛越宁一颗心跳得飞快,睫毛不受控轻颤:“我亲眼看见陈拙进了我家。”
怕对方不信,她又补上一句:“真的,就刚刚发生的事。”
风千沉默了下,随即换上一种异常严肃的语气:“你是说,你屋里现在有个男人?”
“嗯。”
“签合同的时候不是说好不准带男人回来的吗?你那个妖精室友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啊?”
被风千这么一说,薛越宁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个差点被自己忽略的问题,当初她决定住在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房东承诺只租给女孩,并且严令禁止租客带异性进来,那么——
陈拙又是怎么拿到钥匙进来的?
薛越宁租的这套房子是三室一厅。
搬进来那天,主卧的女生正好搬走,那个房间就这么空了下来,薛越宁跟另一个女生廉娆各自住一间侧卧。
廉娆个子高挑,长相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妖艳,当时见她第一眼风千就说这个女的一定不简单。
薛越宁不知道廉娆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对方每天都到深夜才回来,两人平日里很少碰上,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说廉娆有男朋友薛越宁完全不奇怪,但如果说那人是陈拙——
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薛越宁皱起眉头死死盯着主卧和侧卧紧闭的两扇门,竖起耳朵试图分辨出陈拙究竟进了哪个房间。
可惜整个房子静得落针可闻,她一无所获。
电话那头风千还在骂骂咧咧:“你把那个妖精的电话给我,我来跟她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这会突然带个男人回来算个什么事啊?”
薛越宁回过神来,小声说道:“我、我先自己去问问,你别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