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四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周缇眉头紧皱。
倒也不是讨厌消毒水这个味道。她不是一个矫情的小女孩,逼仄街角口散发的霉味,垃圾桶散发的腐烂酸臭味,哪一个不比这难闻。她为难的是前不久医生说的话。
“帮你男朋友把裤子脱一下吧。”
面前喝的醉醺醺,趴在病床上呓语喃喃的男人就是周缇的男朋友,名字叫许舟,是以后要结婚的。
周缇和许舟是大学时候的校友,是许舟追的周缇,也谈了快一年了,是朋友口中的天赐良缘。
就在不久前,周缇尚在奶茶店做奶茶,就接到许舟朋友打来的电话,得知许舟聚餐喝醉酒撒酒疯,一屁股坐到石阶梯上,疼的嗷嗷叫。他朋友的意思是叫周缇赶紧过来带许舟走,做个ct什么的,看看骨头有没有伤到。
周缇所在的奶茶店是轮班制,下午是她的值班,如果请假必须提前二小时,不然临时请假算做旷工,扣三天工资。
她知道自己是不能请假的,但是抉择之后咬咬牙,还是向店长提出请假申请,毕竟,明天是除夕夜,她得保证许舟没有事。
店长上下打量周缇片刻:“行吧,你走吧,就不扣你三天工资,但是明天要来上班。”
周缇连忙作谢。
医生以为周缇没有听清,又重复刚才的话语。
周缇在催促下伸出手指悬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她和许舟谈的这一年来实则纯的不行,牵个小手都屈指可数,更何况是接触到如此隐秘部位。
其实许舟是想的,但是周缇拒绝了,她是真想好好谈……还有,更进一步的时候,她总是想到他。
门口传来交谈声,周缇也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医院今天有上面领导来视察。
医生还在看她,显然不耐烦。毕竟在他的视角下只是女朋友脱下男朋友裤子,然后由他检查下尾骨是否凸起错位的问题。
周缇的手指开始摆弄许舟后腰处的松紧。
她想,许舟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穿堂风涌了进来,激的周缇发颤。
她的食指向后提,许舟背部线条露出。
医生谄媚的点头鞠躬,周缇后知后觉才知道身后来人了。
她连忙将手中的动作停止,急忙用被子盖住许舟的腰骨。
一阵轻蔑的笑,周缇的身体似是触电。
还是顾医生先行打破寂静,毕恭毕敬的喊了声谢先生,这也更加加深了周缇在脑海中的想法。
来的人是他——
家里的哥哥。
到哪里都被人拥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雍容矜贵的谢珩礼哥哥。
周缇没回头,装作不熟。
谢珩礼倒也不想管她,自顾自说起来:“这是在干嘛?多大的人还要别人脱裤子。”
身后的人都在笑。
他自小就有打趣人的本事。
许舟倒是喝的迷糊,可周缇现如今清醒,她忽然觉得耳朵烧红。
他温和的笑:“顾医生,你说是不是?”
顾医生感到头皮发麻。
早听闻谢家这位公子哥性格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今个他真算是领会到了。
他顺着谢珩礼的话点点头。
“那你还让病人家属干事?你是不想干了吗?”
哪怕是平常的语气都有压迫性,这是与生俱来的底气。不知怎地,周缇突然敏锐的捕捉到一个词——病人家属。
周缇敛下眼皮。
她确实有点自作多情,她怎么能和谢珩礼攀上关系。
不知不觉,周缇握在手里的床单已经扭成一团漩涡。
“我认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顾医生百口莫辩。
“男女朋友。”谢珩礼沉思,“倒也是。”
“周缇。”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这场战争的喧嚣终于波及到她了。
周缇抑住叫哥哥的想法,学着顾医生的样子喊了句谢先生,鞠躬程度甚至比他还弯。
光影打下来,明暗交加,形成一道分界线。
谢珩礼没反驳,应了下来。
“男朋友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摔了下。”
“嗯。”
顾医生察觉到两人的关系,连忙插上一句:“周缇,早说你跟谢先生认识啊,我高低给你安排个vip房!这脱裤子这种小事肯定也是我来!”
与刚才的态度大相径庭。
周缇抿了抿唇:“那麻烦您了。”
现在也没她什么事,她准备离开这一是非之地,谢珩礼饶有兴致的侧了侧身子,却在近在咫尺间转了过来,幸好周缇刹车及时,否则已然和他相撞。
他很喜欢玩她,和所有的有钱人都一样。
逃避的目光再难躲避,周缇在一瞬间看清他的脸。
五官立体深邃,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凝结出几分漠然疏离。
“明天除夕夜回家吃饭吗?”
谢珩礼旁若无人的说起来。
周缇低头瞧见他西装上的纽扣都散发金熠光芒。
她回复:“不了。”
“你和他一起过?”谢珩礼随便瞥了眼蒙在被子里的那人。
周缇摇了摇头。
“那你一个人过?那怎么行。除夕夜得一家子过,大伯和伯母都很想你。”
一家子……
她怎么可能和他们是一家子,她不姓谢,她自始自终只是谢家名义上的养女,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身后的流言四起。
“这是谁?和谢珩礼什么关系?没听说谢珩礼有亲戚叫这个名字啊?”
“有钱人家的风流债吧?你看这姑娘长这么漂亮,应该是小三的私生女吧?”
“唉,你小声点,别叫人家听到咯。”
周缇讨厌这种异样目光,这也是她从未开口说出她和谢珩礼关系的原因。
她想快速结束交谈,换了种语气:“再说吧。”
反正不去的话有千万般理由,更何况她明天还要上班,周缇想,她这个再说吧已经相当于拒绝。
她径直绕过他,出了门。
—
许舟经过检查,确认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但简单的休息还是要的。
毕竟是男朋友,周缇也挺心疼他,于是她去前台交了住院费,准备叫许舟在病床上躺会。
周缇原本是想继续回奶茶店上班,但请假名册已经上交。请假已经不合乎规矩,出尔反尔更是让人讨厌,她想想,不如回去收拾收拾,迎接迎接新的一年。
她当然不会回她那个家,一年前,她以大四工作实习的缘由从谢家脱离出来,和室友在外面合租了套房子。在老式小区,设施陈旧,但是胜在便宜。
周缇是在八岁那年被收养到谢家的,虽然年幼,规矩教养也都是有的,出门在外,一口一个称呼叫着。阿姨叔叔给予她的关怀很多,吃穿用度肯定是不愁的,少时的她有时间会在漆黑的夜晚喃喃的喊他们叫爸爸妈妈,可后来发现,一切像是一场谎言。
她怎么配呢?
周缇其实也不恨他们,毕竟如果没有他们,她指不定在哪家孤儿院受人欺负,亦或是在外面捡垃圾,这些都说不定。
反正她当时是因为奶奶去世,送去福利院被收留,正巧遇到市里领导来视察,全程直播那种,她就因为一张白皙的小脸惹足了怜爱,吸引到了网民们的关注,成为了流量的香饽饽。
随后,她就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问她,“你就是周缇?”
回家的小道不长,以往深夜回去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可现如今在落日余晖下倒显得温馨。
周缇抬抬钥匙,打开房门,被吓得不轻。
一个精瘦的裸男,只穿了一条内裤,半蹲在地上,正在不修边幅的吃着炸鸡。
周缇皱了皱眉毛。
娄婷从浴室走了出来,裹着浴巾。
她看见周缇先是一愣,随后似是讨好的挽住周缇的手肘:“周缇,你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早?”
垃圾桶半挂着的避孕套里面含着不明液体,周缇有些恶心,强忍着吐意,跟娄婷说起道理来:“娄婷,我们租房子前不是说好不带外人来?”
娄婷咋舌,心虚的道:“陈健他又不是外人。”
周缇不想和她多费口舌,留给她一句半小时解决完,随后进了屋。
陈健没动弹,目光定格在周缇消失的地方,眼底带光:“这你室友?长这么带感。”
娄婷生气了,需要陈健哄,陈健将桌上的炸鸡放到她嘴里,邪笑道:“没你带感。”
周缇准备躺在床上休息会,耳边呼啸起缠绵暧昧的声音,回响在隔音不好的房间,如同抽丝剥茧。
她刚才所说的解决好像被他们理解错意思。
周缇没有偷窥别人的欲望,她耐着性子侧卧床上,静静等待三十分钟,闻讯而来的依旧是厚重呼吸,她好像在看一场色情大片。
在哪里做的?周缇也分辨不出来。
刚喝的水在肠胃里发酵,她有点想上厕所,但她不敢开门。从小到大的勇气似乎都用到他身上了,伴随着娇纵声,她就想到那天的画面。
寡淡矜贵的谢珩礼居然无比温柔的十指交握她的指尖,轻轻舔舐着滑落到下颚处的泪珠,一遍一遍的向她询问。
“这样做,疼吗?”
不疼,堵得慌。
周缇睁开眼,发觉已然清晨。
慌慌张张推开门,只见一片狼藉,幸好昨天没有打开门。
解决好一切,周缇鬼使神差的打开小程序,去寻找有无合适的出租房,很可惜,并没有价格和地理位置比在这更合适的地方。
她放弃了这一想法。
再忍忍。
许舟的电话过来了。
他说:“周缇,谢谢你,我真是交上了一个好的女朋友。”
周缇说:“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好好休息。”
许舟问她:“年夜饭要不要一起吃?我妈做饭可好吃。”
周缇拒绝:“我还得工作。”
许舟不解,声音明显扬了几分:“周缇,你好奇怪,你以前不是挺有钱的吗?我还看见你从迈巴赫上下来呢。”
周缇笑笑:“带的家教,小孩家长开的,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许舟没回她这句,开了个新话题:“听说昨天医院来了谢珩礼。”
有些试探。
“听说还和你说话了。你认识他?”
周缇回复:“怎么可能。”
“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谢珩礼唉,谢家的大公子,京海那边有名的投资商唉,听说有钱有权。我不是前不久跟你说过我想去一家五十强公司工作吗?如果有谢珩礼说说,别说五十强,那五十强的主管都能给我坐上。”
周缇不明白他的意思:“许舟,你在说什么?”
“没事,随便说说。”
周缇也没太在意这件事。
她和许舟现在都是大四,为工作焦虑点很正常,谁不想做点美梦,想着点天上掉馅饼的事。周缇也想过,后来被现实屈服了。
她学的市场营销,主攻公关这块,也想去实习来着,但是后来发现实习工资有点低,还不如去奶茶店工作,排班制的空闲时间还能发点传单,干点海底捞兼职什么的。
苦点累点没关系,毕竟干什么不累,重要的是那团数字。她看着那个数字离谢家越来越近,她就开心。
上午抽空去兼职,下午在奶茶店工作的时候,周缇就接到谢珩礼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他说:“周缇,我去接你。”
榨汁机的声音嗡隆隆的,周缇回头偷偷看了一眼。
“抱歉,我在工作。”
谢珩礼像是预判到她要逃避,他嗯了声:“我帮你打点好了。”
店长已经走到她的身边,用周缇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叫她:“小周啊,你有事怎么不早说?快快快,别干了。”
周缇没停下榨汁机,摇头:“我没有……”
店长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不必担心请假的问题。”
店长饶有兴致的对她挑挑眉,眼神不自然。
待她走开,周缇紧了紧心弦,小心翼翼的质问:“谢珩礼,你和店长说了什么?你该不会说……”
说我是你妹吧。
谢珩礼笑了声:“这倒没有,周缇不喜欢的,我肯定也不会往外说的。”他顿了下,“你要听?”
周缇没说话,算是应答。
“我就说,隔壁钢铁村有个暴发户有点钱,想要请奶茶店一个小员工吃个饭,顺便把铺子包下来。”他的语气不置可否,“周缇,我还以为你多聪明,工作的地方营业执照到期都不知道,别回来大过年的要我去警察局领你回来,当然,也不是不行。”
非法经营,店长正愁找不到接盘侠,遇到个傻大个,牺牲个周缇,正经买卖。
周缇悻悻的移开目光。
“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问题,谢谢你。”后面的话语,周缇很难再保持自然的神态,“但是吃年夜饭这种事不太行。”
周缇的嘴角紧绷成一条线。
曾经的甜蜜瞬间历历在目,周缇敢相信,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旁若无人的和前男友在同一个饭桌上吃饭。
“毕竟,我们都分手了。”
说完这句话,周缇如释重负,破罐子破摔,她觉得谢珩礼定不会再为难她。
小孩子气,谢珩礼觉得。
他随便笑:“嗯,周缇。谁告诉你,分手了就不能一起回家吃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