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天上闪动的星子渐因凉风四起而被云层覆盖,今日上林苑的毡帐营地附近分外静谧,孟兰漪早早叫人熄了灯入寝。
这几日心神疲倦,身上的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扭伤的脚踝依旧不能正常行走,整日待在帐中,人一闲下来,那些原本被压在心底的心事就如泉涌。
默默在心里数了数,再有两日便是表哥的生辰,孟兰漪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困意渐渐爬上来,不知过了多久,似梦半醒间,风声呼啸,恍然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起先疑在梦中,昏昏烛光中终于听清耳畔是素云在唤她,“娘娘!娘娘!起火了,奴婢带您离开此地……”
起火了?孟兰漪骤然惊醒,抬眼见帐中昏黄里带着烧灼的暖意,竟不是点起的烛台,而是外面不远处燃烧的毡帐。
幸而这个时节风向从西面吹来,即便狂风乱起,夜空中似有阴云蔽月,火势还未蔓延至此。
孟兰漪忙起身随意在寝衣外穿戴好一件素裙,被素云搀扶着,超南面的溪边走去。
奇怪的是值守在营地附近的侍卫竟无一人前来,大火燃亮的夜空中,不断有毡帐被吞没在火海中。
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黑压压的峰顶与墨色的夜空融为一体。
太静了,除了刚刚醒来时听见的那几声兽吼,还有被大火吞噬的木材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四处静谧的诡异。
素云暗道不好,天子下榻之处的营地,怎么会突然起火?被困在望云台中的老虎,为何会在附近嘶吼?
但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带着皇后娘娘往林中躲避藏身,大火不知哪一刻便会蔓延到林中。
又急又慌乱间,孟兰漪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跨过摇摇欲坠的木桥,从东面的火光中朝她们走来。
“大人,小心!”
刹那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外族人,手持兵刃,朝祁召南同他带来的手下砍去。
火光照在厮杀混乱中的两队人马身上,孟兰漪冷汗涔涔,在喊出那句小心过后,被素云带着往营地后的林中走去。
她不断回头,却被越来越浓的山雾遮住了视线。
“娘娘放心,看天色快要下雨了,不必担心火势蔓延过来。”素云贴身护卫着她,不断安抚着她。
杂乱的刀剑声越来越远,刚刚闯进林中,素云身后却突然冲过来几道黑影。
银色的利箭被弓拉满,闪烁的寒光正对着素云的后背。
孟兰漪反应过来,将素云拉到身后。这些狄人是冲她来的,她是李玄同的皇后,今夜只有她留在营地,未曾去望仙台。
他们想捉住她作为要挟皇帝的人质。
果然对面的黑影将手里的弓慢慢放了下来,四五个高大的异族黑衣人愈走愈近,素云纵然武艺高超,可手无寸铁,毫无招架之力。
他们近一步,她们便退一步,直到持刀的黑影忽然朝她们奔来,孟兰漪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袭来,一阵马蹄声过后,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白色的裙裾上,脸颊上也有血珠顺着下颌流淌。
睁开眼,那个朝她奔来的黑衣人从后背中了一箭,直插心口,早已倒在了血泊中,其余几个黑衣人也被来人手起刀落斩在剑下。
远处火光下的厮杀声还在继续,孟兰漪心跳如雷,怔愣地抬头看着马背上的男子。
眉眼和侧脸被浅浅的火光勾勒出昳丽的轮廓,脊背如松,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持弓,正朝她走来。
孟兰漪刚刚松了口气,不知为何,睁眼看到是他的那一刻,心底像是有了依靠般出奇的宁静下来,恍惚间身体一下子腾空,被他伸出的长臂勾住腰肢,稳稳落入怀中。
错愕里有段熟悉的回忆在脑海中闪过,五年前,他也曾这般救过自己一次。
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孟兰漪心一紧,可他只是短暂的看了她一眼,便回头看向朝她追来的刺客。
缰绳一紧,孟兰漪被马儿一颠,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便听头顶一道低沉的声音道:“抓好了。”话音未落,纵马带着她往林深中驰去。
马后追逐着的箭矢如雨,孟兰漪靠在他怀里,紧紧闭着眼睛,能够听到长箭乘风钉入旁边树干上的声音。
不知马儿在林间奔跑了多久,身后追逐的黑影和箭矢声终于消失在夜色中,孟兰漪察觉他骑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睁开眼,正要抬头问他,攥着他衣袖的手心一松,不小心扯动了一下,听他闷哼一声,低声道,“别动。”
孟兰漪手一僵,才发现他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伤口,手心方才攥住的布料已经被血液染透。
寒风凛冽,直到此刻,她才在心跳声中找回自己的呼吸,手心除了冷汗,濡湿一片的……是他身上的血。
“你受伤了……”
祁召南将马停在了一棵树下,前面的树林越来越茂密,天色越来越黑,不适合再骑马。
他闻言,只是看了眼伤处道,“并无大碍。”
依旧伸出另一只手臂揽着她,翻身下马,拍了一下马背,那马儿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孟兰漪见他放马离开,急忙道,“没有马,今晚我们怎么出去?”
说话间,天际处沉沉几声闷雷,轰隆隆震慑着人心,一眨眼的功夫,下起了雨,雨势不算大,但只需要过一会儿,便能淋湿人的衣裳。
祁召南定定看着她,“今晚有场大雨,出不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颊旁溅落的血迹上,顿了顿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背你?”
孟兰漪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但今晚是他救了自己,她又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甚清晰的夜色下,那道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令她心一颤,许许多多被她忽略的疑问涌上心头。
眼睫微颤,沾染着他血迹的手指早已变得冰凉,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被一种慢慢从过去这段时间遗漏的碎片里拼凑出来的猜想搅乱。
孟兰漪垂眼,避开他的目光,强忍着心头浮起的惊骇和不知所措,颤声道,“你带路,我自己走……”话还没说完,便被他转过身去背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怕碰到他受伤的手臂,只能紧紧环着他的脖颈,整个人贴在他后背上。
雨丝微凉,不断打落在二人身上。
温热的身躯传递着丝丝暖意,令她寒凉的肌肤不自觉贴近,然而靠近过后,惶惶的心绪又令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心中惴惴不安。
她早就疑惑过的,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为什么要送给自己那两只小兔?为什么要故意带着自己从望云谷中出来?为什么纠缠不清?
那个答案就在他的眸光里,她早该发现的……可是她选择了下意识的否定和逃避。
可是现在……孟兰漪心乱如麻,她还躲得了吗?
温香软玉紧紧依附在背上,祁召南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和呼吸越来越乱,整个人僵直着,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微微发颤。
兰气幽幽,从她身上散发的香气被雨水打湿,如藤蔓般紧紧裹着他的呼吸。
一股从胸口散开的热意渐渐烧灼起来,伤口处的痛感也被这股无名的火气压了下去。
祁召南忽然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常,疾步走到深林中那处供贵人打猎歇脚的木屋前,一脚踹开了木门,将人托抱起,放在窗边的桌案上。
她似乎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朱唇微张,睁大了一双杏眸,被他猝然收紧的手臂禁锢着,后腰的一只大掌紧紧将她朝他怀中按去。
丹阳的那杯蔷薇露……宫宴上的酒水不可能出什么差错,那边只有可能是那一杯送行酒出了问题。
他只饮了一口,按理说无论是什么药,都不会又如此的药力。
但窗外雷雨声渐起,偶然划过的电闪将怀中人艳绝娇娆的面庞照亮……他又救了她,又是这样一个山林中的雷雨夜,掌下如柳的细腰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折出令人迷醉的弧度。
今晚不会有人找来了,只有他和她……
沙沙的雨声落在屋檐,一声又一声的闷雷过后,只会激起一浪又一浪的欲.潮。
孟兰漪的手死死挡在他身前,温热的呼吸不断洒在她的面庞之上。纵使无言,她也能从他幽深的目光中看懂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她极力忽略他掌心的热意,脑海里天旋地转,整个人僵硬无比,不断试着从他怀里挣扎……
脸颊被突然轻触了一下,孟兰漪浑身一颤,睁开了眼。
那只手却只是克制着,轻轻拭去落在她脸上的血迹,后腰处桎梏着她的手也缓缓松开。
她茫然看着他,正疑惑他便这样放过自己时,那只擦拭着血迹的手却沿着血珠滴落的的痕迹,一路朝下细细摩.挲着,沿着她修长的玉颈,停在锁.骨处。
“祁召南……”
她握住他的手腕,抬眸,眼底露出一丝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