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仿佛要将天穹震碎。
孟兰漪震惊地看着来人,他到底想怎样……这是在皇宫禁地,在皇帝的私宴上,他怎么敢在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离席,私会后妃。
祁召南走到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隔着用以装饰的水晶垂帘,将她一副如同见了什么惊世骇俗场面的表情尽收眼底。
这便觉得惊世骇俗了?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利用完他便扔到一旁,妄想什么都没发生过。
世上哪有这样划算的露水姻缘。
祁召南看着这双惯会欺骗人的盈盈春水眸,当初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楚楚可怜,对他诉说坎坷无辜的身世遭遇。
从蜀地回京城的路上,梅雨连绵,她说她住的地方阴冷潮湿,夜里常有虫蛇出没,她害怕,给他看那白皙如玉的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他再怎样冷漠,也不至于亏待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于是叫人收拾出隔壁的房间,叫她不要动歪心思,老老实实住下。
是什么时候开始落入她的圈套的呢?
是她敲着驿馆薄薄的木墙,问他,“祁大人,你也因为心事睡不着吗?”
是她趁他不注意窃走了他的剑,孤身一人跑去关押俘虏的地方想要行刺,被人捉住,红着眼睛求他,“灭门之仇,若不是不报,妾也不会独活。”
孟兰漪被他泛着冷意的目光盯得难以呼吸,又着急他就这样来绛云阁寻她,皇帝身边的人难道不会发觉,但是忽然想到去取衣服的宫人去了那么久竟然还未回来,忍不住怀疑是他的手笔。
“娘娘在想什么?”祁召南拂开水晶垂帘,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垂眼见她紧紧攥着手,想要推开他靠近的身躯,干脆伸手将那两只手腕一把拢在掌心,高高举起,摁在身后的窗上。
孟兰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此时她二人是什么姿.势,噌的一下面色绯红,又羞又怒。
“祁召南!”
“嘘——”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下来,像是囚在了一方牢笼之中,挣扎不得,逃脱不能。
男人带着轻笑的散漫话语近在耳畔,吐出的呼吸烧灼着她早已因为窘迫而涨红的耳尖。
“臣劝娘娘小声些为好,陛下虽暂时离开了铅华台,但难保外面有路过的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被人听见了,娘娘可就说不清了,私会臣子可是重罪。”
他用只能她一个人听到的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语,周身萦绕着被水汽浸湿的酒气。
但孟兰漪知道他没有醉,他就是想折磨自己,报复自己,用提醒的话语来恐吓自己。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说皇帝眼下不在铅华台。
他没了顾虑,又想怎样折辱自己?
孟兰漪垂下眼睫,软声祈求他,“我承认,当年是我有所图谋,利用了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
深吸一口气,她忽然变了语调,“可祁大人,我们早就算是两清了,不是吗?”
“两清?”祁召南垂首看着她眸底的变幻,冷嗤一声,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咬牙切齿道,“原来那晚你主动求欢,就是还账?”
“孟兰漪,我是该说你自轻自贱,还是说你不拘小节,随随便便陪一个男人睡一晚,就能解决问题,这就是你的两清?”
孟兰漪被他直白的质问狠狠刺痛了内心,但她无从反驳,又不能反驳。
难道她想自轻自贱吗,难道她愿意这么做吗,从被掳入蜀宫的那日起,便是身不由己。
她从未这般深刻体悟那些在稗官野史中被指责红颜祸水的女子,什么弱女子能用容貌搅动风云、决定朝代兴亡,不过都是男人的借口,历史的遮羞布罢了。
有谁在乎过她的命运?昏君佞臣一句气恼的戏言就能令她成了杀害家人的帮凶,与她青梅竹马的表兄不仅等不来与她白首的那一天,至今还生死未卜。
她没有旁的办法可以报仇,亦不知到了京城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当时只有借他的手才能做到。
她博取他的怜惜,从未想过初见时睥睨傲然的贵公子能对她动用什么真情,或许那晚结束后,他拥着她许诺替她脱身时,稍稍有过怀疑和动摇,但她不敢用男人餍足后渺茫的承诺作赌。
比起年轻的使臣一句不知真假的承诺,她宁可选择进宫。
孟兰漪抿唇不语,偏过头去。
“好一个两清,”祁召南忽然放开了她的手,目光顺着她的侧脸落在那一截纤细的玉颈上,“娘娘果然是大度,视风月为俗物,为了能当皇后,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孟兰漪皱眉,揉了揉被他抓痛的手腕,听他这句嘲讽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心一跳,“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娘娘记性差,这么快便忘了去年中秋发生了什么吗?”
他退后一步,甩开水晶帘,坐到了桌前,手指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半晌没有听到孟兰漪的声音,抬头看去,见她依旧背抵在窗前,纤细婀娜的身影微微颤抖,手臂间挽着的银红色羽纱披帛被窗缝里吹进来的秋风扬起,飘然若仙。
只是这仙娥面色苍白,一双明眸失去了光彩,怔怔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孟兰漪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他身上有太多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那晚在临华殿前意外遇到他,他在和一个黑衣人说话,交代事情,今晚去取衣服的宫人还有绮罗迟迟未归,也多是他做的。
去年的中秋夜……皇帝为了劝降北狄人,试图以她作为美人计这种令人不齿的宫闱秘事,他竟然也知道!
这不是一个普通臣子能办到的事情。
孟兰漪顾不得因为想起皇帝令人发指的行径而生气,她早就对皇帝死了心,每日与他虚与委蛇罢了,但她忍受不了被人提起这件事,像是在审判她的命运。
“皇后娘娘,您还在里面吗?”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是绮罗。
孟兰漪回过神来,没有再看祁召南一眼,快步走到门口推门出去。
绮罗歉疚不已,没有注意到门内一闪而过的另一道身影,“娘娘,天太黑了,雨也大,奴婢原本取了衣服便要回来,结果记错了路,遇到一个好心的小黄门,带奴婢绕了半天才找到路在哪儿……”
孟兰漪摇摇头,“不换了,你陪我回宫,现在就走。”
绮罗不解,“娘娘,这么大雨,还是派人备轿来接吧。”
“现在就走。”
绮罗虽然不知道娘娘为什么这么着急,但还是听话撑了一把油伞,陪她从石阶上下去,走入雨中。
“陛下去哪里了?”孟兰漪忽然想到,皇帝好好的怎么突然离开了。
绮罗从帮她带路的小黄门那里得知过了,便告诉孟兰漪:“奴婢听闻,陈淑妃来禀奏陛下,说傍晚陪钟婕妤在御花园散步,忽然下了大雨,钟婕妤滑了一跤,请陛下过去探望。”
四五个月的身孕,雨天摔跤可不是什么小事,皇帝听到陈淑妃派人来禀报,匆匆赶去嘉延殿,叮嘱祁召南在铅华台等着,他去看看再回来。
孟兰漪闻言,忍不住去想,怎么会这么巧,她不得不怀疑也是那人指使的。
可钟婕妤和陈淑妃这样的后妃,又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百般乱绪,令她头昏脑胀。
“娘娘留步!”雨声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孟兰漪回头,见是今日下午引她来铅华台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内侍。
小内侍匆匆跑过来朝她一拜,“娘娘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在绛云阁,宋内人,小的笨手笨脚,找起来费劲,还请宋内人和小的一道回去找找吧。”
错漏百出的话一出口,绮罗便皱起了眉,“娘娘若是落了什么东西,叫人送去临华殿就是,没看见娘娘身边只带着我吗,怎么陪你回去找?”
小内侍笑而不语,只等孟兰漪的答复。
绮罗一跺脚,指着他道,“我还没同你算账呢,方才你领着我在石山下面绕了一圈才找到回铅华台的路,分明是故意的!”
孟兰漪闻言,明白过来了这个小内侍应当是祁召南的人。
他还要做什么?她不想知道,她不信她在宫中身为皇后,他能三番两次冒着被皇帝发觉的危险继续纠缠她。
正拉着绮罗要走,小内侍忽然转头唤了声公子。
男人的身影一步步走过来,对孟兰漪轻轻一笑,“叙旧还没叙完,娘娘跑什么?”
随即目光扫了一眼呆愣住的绮罗,抬手用手中的另一把伞将她撑在孟兰漪头顶的油伞推开,把人罩在了自己伞下,捏着孟兰漪的肩膀,微微垂首,看着她苍白的玉容道:“娘娘是想在这儿说,还是随我到前边去?”
……
绮罗被小内侍拉着,眼看着皇后娘娘被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带去了石山脚下看不见的阴影里。
她还处在惊吓中,等反应过来那男子是谁时,无助又惊慌,想冲过去,却被小内侍拦住。
“宋内人,你好好在这里等着便可。”
小内侍看她都要急哭了,小声安慰道,“公子又不会伤害娘娘,你放心……”
绮罗刚要回头斥责他,却看见不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穿着宫女衣服的人影,身形莫名的熟悉。
等那人走近了,看见绮罗,哭哭啼啼朝她跑了过来。
丹阳公主被雨淋了个透,委委屈屈道:“绮罗,皇嫂呢?求她帮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丹阳申请加入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