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然看不清门外的贵妃是何等反应,与沛国公继续闲聊了几句,却是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拨弄青玉扳指。沛国公有些疑惑,循着皇帝的目光看去,旋即笑了笑,了然,识趣告退。
沛国公是皇帝亲信,比常人更能揣摩圣心,略微咂摸出了今日皇帝频频提起祁召南给贵妃听的意思。
正如皇帝所说,孟贵妃的出身并不十分光彩,是投降的蜀国国君主动献上的美人,被当作俘虏押送而来。
另有些称不上秘密的传言,虽为皇帝所禁,却也瞒不住。
据说,贵妃出身蜀国阆州小官之家,少有倾城色,十五岁时被蜀后主所掳,拒不相从,险些以死明志。
恰逢此时大晋军队出兵南下,攻打蜀地如探囊取物,蜀后主荒诞之人,早已无甚斗志,亡国之际得如此绝色佳人,却被她闹了个没脸,气急之下受人怂恿,诛了孟氏满门。
偏偏是这样的红颜祸水,让皇帝一头陷了进去,不管不顾盛宠了五年,竟还要封她为后。
要知道,皇帝自幼心性古怪偏执,大抵是受太后冷待又被外戚和先帝旧臣掣肘多年的缘故,虽纳了不少世家女,却迟迟未曾立后,就连登基前所娶的那位早逝的发妻,也未曾追封。
那些自皇帝登基就源源不断送家中女儿进宫的大臣心里是何滋味?
孟兰漪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宠妃,不费吹灰之力便分走了皇帝的宠爱,甚至夺走了世家明争暗斗了十几年都想让自家女儿坐上的皇后宝座。
今日故意在贵妃面前提起当年押送她进京之人,就是在提醒她,昔为祸水今为鸾,她如今的一切恩荣富贵,都是皇帝给的。
朝臣反对,钟婕妤又有孕,后宫之中哪一个不比她更有资格当皇后?
沛国公离开后,皇帝坐在了书房窗前的矮榻之上,手里捏着枚棋子,在梁庆引着贵妃进来时,装作镇定,匆匆抬眼又将目光落回棋盘上,漫不经心道:“贵妃来了。”
孟兰漪已经平复了方才听到故人名姓时那一瞬间的慌乱,见皇帝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也坐了下来,无言陪皇帝对弈。
二人怀揣着心事,谁都不肯先言,又清楚彼此今日相见的目的,于是这盘棋下得格外艰难,直到孟兰漪手指捻着一枚汉白玉棋子将要落子险胜时,皇帝忽伸出手将那柔荑虚虚握住。
那枚玉做的棋子从孟兰漪手中滑落,二人衣袖堆叠,皇帝旋即又施力把中间的小几推开,将人拉到了怀里。
碎玉琳琅,尽数散落在地。
梁庆和几个小黄门侍奉在门外,听得书房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着贵妃那倔傲的性子怕是与皇帝起了冲突,正要进去查看,便听得皇帝怒喝一声,“出去!”
几个小黄门还在发愣,梁庆倏忽明白过来,赶忙将御前众人屏退。
一局棋下了半个时辰,秋日里白昼短,天色已昏昏然,皇帝揽着那一掌便可以盖住的纤细腰肢,微微蓄力,将孟兰漪困在了怀中。
清冽的龙涎香萦绕在鼻息,孟兰漪听得这香气的主人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另一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若朕不召你来,你便打算再也不见朕了?”
孟兰漪忍着想挣脱开他桎梏的心绪,眸光落在地上散落的棋子间,淡声道:
“陛下若想见臣妾,自会召唤,若不想见,臣妾何必自找没趣,见与不见,都不过是因循陛下的心意,臣妾卑如蝼蚁,哪能做主?”
皇帝闻言,听出她这话是在揶揄自己拿立后之事要挟她,仿佛在说立不立后都是他说了算,何必三番两次拿此事逼迫她来服软。
皇帝倒也不觉得生气,慢慢低首捧住那娇靥,肃然而深邃的眉眼舒展开来,笑意含糊在唇齿间朝她的唇贴近,“只有你敢与朕这般骄蛮无礼……”
孟兰漪任凭他抱着自己亲近,却不作回应,皇帝胸口那一份炙热的情绪慢慢消散下去,察觉出她的冷淡,渐渐也失去了耐心。
松开她的手,皇帝略向后靠在了软枕上,捏了捏眉心,看着眼前姿容艳绝,却倔强地撇开眼不看他的女子,鹅颈修长,羽睫如扇,在窗边映照进来的柔和光晕下如同一幅清冷的工笔画。
仗着他丢不开手,便恣意挑战天子的权威。
他是对她有所亏欠,但所谓亏欠,也是建立在心里有她的基础上,九五至尊的天子,谁敢置喙对错。
“你便这般避朕如蛇蝎,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孟兰漪轻轻笑了笑,“没有臣妾,陛下不照旧快活么?还未亲口恭喜过陛下,要做父亲了。”
皇帝脸色一冷,钟婕妤的那个孩子,他并不想要,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期盼自己做父亲。
不被期待而出生的孩子,生来就是一个悲剧,何必多此一举。
但身为皇帝,怎么能没有子嗣,他与孟兰漪没有孩子,就必须让别的嫔妃诞育一个。挑来挑去,只有家世平平的钟婕妤最合适,身后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等孩子生下来,抱到孟兰漪身边养便是。
原本觉得并无不妥,但见她如此不在乎自己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还笑着说恭喜,皇帝并不开心。
“若说恭喜,贵妃也该喜才是,”皇帝起身下榻,整理衣角,“不日你便是大晋的皇后,皇后为国母,朕的孩子要叫你一声母后。”
转身从书案上抽出一张图纸,掷到孟兰漪身边,“既然身后母后,就要担起教养皇子的职责来,立后的旨意早就送到了礼部,你住在临华殿不合规矩,朕叫人重新修整了长秋殿,将来小皇子随你住,明日就搬过去吧。”
孟兰漪打开那页图纸,是皇帝亲手绘制的长秋殿图纸,殿前画着大片玉兰花树,是特意为她所栽植的。
她垂下眼睫,并未被这样的心意所打动,反而觉得可笑,抬起眼帘看着皇帝的眼睛道,“不,臣妾在临华殿住的很好,不必搬。”
皇帝像是没有听见她的拒绝,自顾自道,“你若觉得宫里的景致看腻了,朕已经叫工部的人在西山行宫重新整修、引水,待到明年春日里便能完工,到时候你同朕去避暑。”
孟兰漪刚要说话,却又被他打断,“西山有清虚观,适合修道,朕同你说过,若不为天子,朕或许会做个道家子弟……”
皇帝絮絮与她说着话,忽见孟兰漪将图纸重新折好,起身放回了书案上,脸色大变。
“孟兰漪!”
“陛下!”孟兰漪蹙眉望着他,“无论您怎么劝,臣妾都不回搬回去住,也不会搬到长秋殿。”
皇帝道:“朕下旨,容不得你说不。”
他知道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令她寒了心,也知道自己那可怜的帝王威仪在她面前已不复存在,但他不能就这么放任她从自己身边消隐淡去。
他要她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就像她刚入宫时的那样子,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于自己。
孟兰漪看着皇帝,似看透了他心底的执念,摇了摇头,“陛下,您缺一位贤良知分寸的皇后,臣妾便做好这个皇后,搬到长秋宫又是何必呢,与其相看两相厌,互相折磨,不如各自求个清静。”
他早晚要立皇后,不能立世家女,那她便是最优选,绝无威胁到他权柄的可能。
而她当初入宫所求,也并不是帝王的真心,只想要站到最高处,如此才能令她心安,才不会再有年少时那样的悲剧重现。
情爱之于她,是早已交付给旁人的东西,这一生无法相守,便只在心底相思。
梁庆挥退了宫人,自己在殿前守着,忽听得书房里,贵妃娘娘与陛下又争吵了起来,一阵头疼,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殿门口匆匆跑进来一道俏丽的身影,正是皇帝一母同胞的胞妹丹阳长公主李芳仪。
丹阳来的匆忙,发间的步摇四下晃动,一幅着急的模样,“梁公公,皇兄呢?”
梁庆道陛下与贵妃在书房,话音未落,丹阳如一只蝴蝶般轻盈欢快,转瞬朝书房快步走去。
“皇兄!”
孟兰漪原本正与皇帝争执着,忽见丹阳闯了进来,有些诧异。
当今太后谢氏与先帝育有二子一女,皇帝李玄同是太后膝下的长子也是嫡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但谢太后与皇帝母子关系冷淡,向来偏心幼子与女儿,孟兰漪曾听闻,太后当年偏爱幼子,甚至曾劝过先帝改立太子。
因而丹阳长公主身为皇帝胞妹,兄妹二人虽无龃龉,却并不算十分亲近。
究其原因,孟兰漪不得为知,只知道这位长公主今日热情得有些过头了。
见她一脸欣喜,缠着皇帝问道,“皇兄,臣妹听人说,修礼表哥要回京了,这次回来,他便不走了吧?”
皇帝闻言冷笑一声,“刚刚加急送来的消息,朕才刚刚得知,你与太后的消息倒快。”
丹阳知道心上人要回京的消息,兴奋过了头,忘了皇兄最忌讳舅舅家权势过大,插手政事,这般探听军务之举,更是皇兄的大忌。
孟兰漪坐在一旁,眉眼如烟淡漠,转脸看窗外的乌桕红叶,听着他们兄妹二人所谈论之人,如玉葱般的手指悄悄攥紧了披帛,心中烦郁不已。
转眼都已经五年了,若不是今日午睡梦见,她都要忘记这个名字了,偏偏今日在皇帝这里频频被提起,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她那个人不日便要回京,提醒她想起那段短暂又荒唐的旧事。
想起那记忆里的雷雨滂沱,陋室之中不堪回首的露水一夜,清艳的面容之上不仅泛起了一丝忧色。
“皇兄莫怪母后和舅舅,是我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皇帝觑了眼这个妹妹,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回来又如何?五年前便已经拒了你的驸马之位,难不成这次回来就能应了你?”
丹阳小女儿家的心思被他无情戳破,羞涩又恼怒,“皇兄怎么向着外人说话,我才是你的妹妹,修礼表哥拒了我,便是拒了皇家,拂了皇兄的面子,皇兄应当帮我才是!”
皇帝的目光依旧不时朝孟兰漪看去,干脆对丹阳道,“修礼与朕亦是表兄弟,朕可没觉得拂了面子,你求朕不如去求贵妃,叫贵妃替你在定安侯夫人面前撮合撮合。”
定安侯夫人便是祁召南的母亲,也是皇帝和丹阳的堂姑母,兆王府的郡主。
丹阳本瞧不上孟兰漪,更反对皇兄立她做皇后,奈何母后一向反对她与修礼表哥,早就打定了主意替她另某佳婿,如今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摇了摇孟兰漪的袖口,不情不愿唤了声“皇嫂”。
孟兰漪顿觉荒谬,这是让她给丹阳和祁召南作媒?
作者有话要说:兰兰打开皇后修炼手册,第一道题目:给小姑子和前男友说媒
狗血布丁友情提示:皇帝是男三,男主下章出场~
狗皇大怒:我有名有实怎么才排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