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整个后山,茅草屋前头有一棵参天大树。
野外生长的树木,枝丫乱窜,并没有庭院里精心修剪的那般秀美。
燕临幼年曾见过裴枕,记忆深刻。
他抱拳双手,“王爷可还记得燕临?”
第一次是在阿姊燕婉的院子里,因江左王是被燕家请来的贵客,绥江的世家郎君都想一睹风采,便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江左王,在外带兵打仗多年,还以为是个黑炭郎君,没想到如此俊美。”
裴枕被众人围着入了主屋。
“裴家的王爷多情的很,侍妾多的数不过来,可这位似乎身边的都是大男人?”
燕临小小个子,踮起脚尖看,看到那久负盛名的江左王,差点惊掉下巴,“阿姊,这江左王是大丈夫,你好福气!”
阿姊燕婉是燕家嫡女,待字闺中,正缺一门好婚事。
这江左王就是燕家打着灯笼找出来的乘龙快婿!这回的聚会,燕家便是撮合两人特意设下的,燕婉跟着名家学了一手的好琴声,擅长音律。
“不可瞎说。”
“哪里是我瞎说!分明就是嘛!江左王这样的大丈夫才配得上阿姊。”燕临指着那些女人,“都是些胭脂俗粉,哪里能和阿姊比?”
可燕临眼眼中最引以为傲的阿姊,在这男人面前低到尘埃里去。
“我怕王爷看不上我,若做不了王妃,我也可做王爷的侧妃。”燕婉不在同他胡闹,抱着一把古琴走了出来,迎迎向裴枕行了礼。
白驹过隙,芝兰玉树的郎君,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但又有点不同。
是身份。
阿姊总是感叹,“圣上对这位幼弟不好,几乎等同于冷落。若是王爷寻个出身高的王妃,作为依仗,还可回到京城来,可太妃身前并无打算给王爷找个王妃,以至于,王爷都二十有四,身边还没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回京城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裴枕如今不再是鼎鼎有名的江左王,而是太仙寺后山的一名僧人,穿着寒酸,真该让阿姊好好看看,这样的江左王哪里值得她念念不忘。
燕临嘴角流出一丝不屑,被皇兄放逐岭南,回不去京城。若不是阿姊让他来岭南,他真是不愿意来的,“更深露重,王爷穿的太过单薄了些。”
裴枕出来得急,并未披僧衣,嗯,他也没法,那僧衣在枝枝那里。
走出来时,她还依依不舍扒着他的,“大师傅,不要走。”
好似要被抛弃的山雀,裴枕无奈,“来人了。”
霍枝闭着眼,嗉囊一声,但说什么还是不肯放开她掌心里的僧衣。
裴枕摇摇头,低下头去,对着她的耳洞,“枝枝,放手,乖。”
也是这句话萼作用,她松开手,眉眼无比的乖巧听话。
“王爷可记得我么?”燕临满怀期待的问,没想到,有朝一日,江左王还会求上燕家。当真是解气,他故意这么问,无非是想给对面的男人羞辱。
裴枕凝神听着,“施主,你是绥江燕家的嫡子,贫僧记得。”
只是这样?洒脱的自在让人动容,燕临收起嘲讽,说,“我还以为王爷会提起阿姊。”
他们曾在最美好的年华认识,裴枕不该忘了阿姊,虽然这段情意无疾而终。
“燕施主近来可好?”
他叫阿姊,燕施主?
这语气,太过平淡,燕临为自己的阿姊愤愤不平,“阿姊收到王爷口训,整整三日不曾好睡。”
耳边传来的却是裴枕的无声。
他果真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不在乎任何事物的雄鹰。
半淹着的房门内传开不大不小的响声。
裴枕知晓燕临深夜找到他,必定不是叙旧,但现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王爷,是想让岭南县主入宫为妃,可曾有想过阿姊的处境?”亏得燕婉多年对裴枕念念不忘,收了口训,便不管不顾的应下来。
燕临是男儿郎,可懂里头的利益。
裴枕将视线从屋里收回,“今夜天色已晚,施主若无话可说,贫僧便要休息了。”
“燕临来一趟不容易,还有话要说!”
他上前一步,却被暗处的浮云挡住了,“休得放肆!你们这些世家郎君,我家王爷要休息,你没听明白?”
“浮云好生送客,不得无礼。”
既然如此,便要离去。
燕临往回头看去,树下已经没有了人,那参天大树,虽不秀美,却有浑然天生的美感。阿姊进宫前哭了一整夜,她曾对自己哭诉,“我求他留下,可能样的是天上展翅高飞的雄鹰,他眼里容不下情爱,也装不下我。”
如今,阿姊已经生下皇长子,身居贵妃。但那雄鹰却依旧在空中翱翔。
呵,燕临嗤笑,“堂堂江左王混到这份上,当真可怜。”
阿姊说错了,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江左王妃,裴枕不会为一个区区女人停下脚步。断情绝爱,皈依佛门,才是这男人的兴趣。
霍枝的手扒在门上。
她有些想吐,额头烫的不行,神智也开始昏沉起来。
白日里的片段像走马灯,一一在脑海中闪过,白芷和燕临去游船,而后掉到了水里,再后来她遇到了大师傅偷偷亲了他。
记起来了,这个地方她呆过,是大师傅的住处!
扯过僧衣,套在身上,可是他人在哪里?外头的声音真耳熟,是谁在说话?
听不清,霍枝从床上滚下来,敲到了膝盖,破了皮。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难受的,“大师傅。”
裴枕站在门外,与她只有一门之隔,对着女人的叫唤,无动于衷。
这个场景,霍枝以前也梦到过的,他总是疏远,将自己关在门里。
“开开门。”
在小怜大兄的丧礼上,她被推进去,关起来,只能透过一道门缝看着他。
糟糕,自己都开始神志不清了,都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的。
裴枕抬起手,他不该进去,耳边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门里的女人并不一定是真的受伤了,老把戏了。
他以前不是上过一次当么。
进了门,能保证什么事都不发生,全身而退么,裴枕。
霍枝没有力气了,倒在地上,“枝枝,难受。”
真可怜,叫的如那一夜里,春潮来袭。
所以啊,她为什么要上山呢,去别的地方不是更好,就不用受这样的折磨。
霍枝躺在地上,她真的连叫人的力气都了。
屋里头,恢萼安静。
浮云会来,走到裴枕身边,“王爷,山下的人还不曾走,怕是要留过夜了。”
“我已知是廖公公的人?”
“浮云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浮云道,“臣下山救人后,去了去一趟陈家,那陈家寡嫂今日似乎一直在家未曾出门。”
若是陈家寡嫂不曾出门,那里头那位又是何人?枝枝寡妇身份果然可疑。
“王爷,要不要臣再往下细查?”
裴枕折断手里的树枝,“今夜你也累了,去休息罢。”
王爷这意思,怕是不想查了?那狐媚子果真是个人物,浮云担忧,“王爷,那女人身份可疑,若是他人派来的细作,王爷又当如何?”
裴枕脸色冷漠,“无干系之人,不如何。”
浮云低下头去,都带到家里来了,怎么没有干系呢……
王爷不让明着查,那他就暗地里把这女人的身份搞清楚了!
裴枕走回茅草屋内外。
只几步路,让他走的心事重重。留下的脚印也比以往的要深一些,裴枕现下心里想一件事,若是这女子不是寡妇,没有亡夫,没有了伦理纲常的束缚,为何他竟然会松一口气?
想起枝枝种种事迹,她衣衫虽然普通,但小衣的料子却是顶好的。
不是一般流民家中可以负担得起。
但猛的惊醒,枝枝若真不是寡妇,是个待字闺中的女郎,那他对她所做的一切,足以让她无法再嫁人。
裴枕皱起眉,又觉得生气,“小小年纪便做出这样的事,今后不知要闯多大的祸。”
霍枝睡了又醒,发现自己还在地上,只是这次她脑门发烫,已经全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为了避嫌不肯进来!
好一个,铁石心肠的僧人。
她蜷缩在地上抱紧身上的僧衣,要是自己没有他就好了,便不用吃这样的苦头。岭南县主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
“王八蛋!”咬破嘴角尝到一丝的铁锈,霍枝不就是个侍寝的男人,看把你弄得如此狼狈。长些脑子,男人只是玩物罢了。
和他谈什么风花雪月!还是个木头疙瘩的僧人。
她错了。
霍枝深呼吸一口气,这夜太漫长了,不知何时才会天亮。
霍枝死死的盯着前方,月光落在门上,吱呀一声在夜里格外明显。
她眼角竟然有了湿意。
“看着我这副样子,你可是觉得有趣?”
她仰着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是悬挂在高空之中清冷的月,下凡。
裴枕垂着眸看她。
屋内没有点灯,依旧黑暗,扫过她脸上的每一寸神情,“不想说些别的了?”
霍枝在心中冷笑一声,他果然是无情之人,攥紧掌心,“我似乎是错了。”
祈求神佛下凡?再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她不过是要短暂欢愉,睡个男人哪里用得着考虑再三,还问他愿意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