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凉

她抬眸的瞬间,尾音刻意的延长稍许,落在裴枕眼里,就成了撒娇。

“大师傅,你可是觉得我说的也是对的?”

这女子几句温言软语,倒是厉害至此,先前那场乌龙倒是让她知道,自己是在意她的,越发的粘人,偏还是不是撒泼的那种,是绵里藏了针,细细的磨你。

也不知枝枝从小生活在什么个家里长大,竟养出这样的心机,不在乎一时间得失,徐徐图之。

而他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翻来覆去的煎。

霍枝仰头一笑,是糯米白的贝齿,道:“大师傅若是再不应,枝枝就当说对了。”

裴枕掌心里都润湿了。

这茶盏在女人秀美的手指间,缓缓的滚动,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她做来却没眼看。

“不是。”裴枕自然是不会告诉她,这是他往岁里常用的。

“真的不是,还是假的不是?”那日在山庙里,大师傅还嫌弃她喝过的叶,哪里会将自己常用的茶盏,拿来她用。

霍枝不过是吓他罢了。

山上风大,吹起女人的黑发,她用手指勾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

圆圆润润,完整如初。裴枕略微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挪开,心中倒是有些疑惑,她已是妇人,却难得没有打耳洞,想必是岭南之地穷山恶水,他们这些流民也只管温饱,没有多余钱财,可以用来买些首饰之类。

“大师傅,好小气,只给这么一杯哪里够喝?”

霍枝小嘴嘟囔一声,为了避开王府那些侍卫,她可是拼了命的跑,后背都有些出了汗,黏糊糊的。

但这一切,在看到那人的时候,累意都烟消云散了。

和燕临是说半句话都嫌多,可面对大师傅,她就有好多话想说,想斗他发笑,想看他生气,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肩并肩站在一起吹夜风。

她都觉得这一趟上山路都是值得。

裴枕见风吹起她的衣裳下摆,空空的,像是只纸灯笼,可这女人的脸笑得这么甜。

他要将茶盏接回来,去屋内倒,“给我。”

“不给。”她有点想逗逗他,“若是大师傅一进屋,把门关起来,那我不岂是见不着人,也喝不着水?”

裴枕,“那你想如何?”

霍枝凑过来,热风扫过他的耳,“陪我看一会儿烟花,可好?”

他若说不好,她必定又有别的鬼点子等着他。裴枕,“只看烟花。”

“我倒是想和你做什么,你那不是不愿意。”霍枝又嘀咕一声。

要说闹腾,还没没没人及得过她,裴枕急急要走,被人拉住。

霍枝声音软的不行,“你便陪我看一会儿嘛!”

浮云下山已经有段时间,随时可能回来,他也是个碎嘴,两人遇上那便是吵上加吵。

裴枕伸手拉了僧衣,拽回来,“好好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哦。”

他这人真是冷死了。

此时山下又是一阵吵嚷,硕大烟花在天穹炸开,撒下万道枝叶,万紫千红。

“这烟花很美,枝枝原来不是不爱热闹。”霍枝望着那天穹,喃喃自语,“而是,愿意陪着喜欢的人,看热闹。”

要说花言巧语,也没有人比得上这女子。

他不接话,假装没听到。

裴枕已经许久没曾看过这些。

京城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常放会燃放烟花,那是父皇还在世上,带着后宫登上城楼,总会招着手,“小九,到父皇身边来。”

原先在父皇身侧的位置该是皇兄,裴枕从他身边走过,皇兄便会用恨之入骨的眼神盯着他。

父皇拍了拍裴枕的肩膀,在这个小儿子面前,不曾有做圣上的架子,而只是个仁爱的父亲。这便是有这么多兄弟,裴枕最招皇兄嫉恨的缘由。

回了宫,母妃半夜寻到自己,问他何时出发去边关,若是好提早便提早些。裴枕那年只有十三岁,可面对母妃的小声啜泣,早就习以为常。

他临走前拍了拍母妃的手背,“让皇兄安心,我从未想和他争。”

边关三年,寒冬酷暑,裴枕也学会了喝最烈的酒。

每每午夜梦回,才会想起父皇那日在城墙上和自己说的话,“小九,这壮丽山河,你为父皇守着可好?”

这江山是父皇和皇兄的,并不是他裴枕的。

“大师傅。”

若说目前一定有个事情,便是眼前的女子,妥善安排她。

霍枝眼里有喜悦,“你又出神了?可听得到枝枝说的话。”

“你说什么?”他低声询问。

嘴角微微嘟起来,“枝枝真的渴了,想喝水。”

敢情先前那些都不过是要框他一道看烟花的。

裴枕无声,注意到地面上的两人身影,交叠到一处,他错步,挪开了。

两人静默的看完了,裴枕转进屋内将水壶提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茶盏,任由水滴溅在手背,霍枝是真的渴,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又吐出香软小舌,将手背得水渍舔过。

喝的太认真,她似乎没发现裴枕在看她。

心里还在盘算,如何能在今夜留下来。没错,霍枝今天上山来,可不是单纯找大师傅看烟花这么简单。

找事情留下来。

霍枝叶算是豁得出去,外头蚊虫众多,她都放任它们。

一开始并没有太大的察觉,可过了一会儿,那不舒服的感觉就上来了,被蚊虫叮咬过之处是又热又痒。

她皮娇肉嫩,却被咬了好几个大包。

“大师傅,好多的蚊子。”

“何处有蚊子,我怎的不知?”裴枕侧身,避开她的触碰。

倒不是她如何拿乔,这后山上的蚊虫比山下的厉害的多,咬伤之后,立马见效。

霍枝痒的用手去抓,“大师傅,你再不让我进屋,枝枝可成了马蜂窝。”掀开衣领,露出一段秀美脖子,蚊子实在刁钻,不偏不倚的红肿了一个大包,

他微微低头,就能瞧得见。

霍枝留了些指甲,这么一抓,就抓出几道血痕来,“痒死了。”

吵的他都能听到蚊子耳畔嗡嗡叫,裴枕抿着唇问,“那你要如何?”

她要如何,把蚊子挡在门外头,把他俩关在屋里头。

霍枝就要扯下衣领子,“你莫要问我,去问那蚊子,为什么只咬我,可是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打不死它?”

“你不能忍忍。”裴枕声音低沉里透了丝温柔。

霍枝这可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痒,可这男人没有心,居然还要她忍耐。

她都快疯了。

“你瞧瞧,是不是肿得可吓人了?我该不是要破相了,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就要贴上来,被裴枕反手绞到身后,背后一推,她还来不及惊呼一声,房门已经利落的关上。

一男一女,不好呆在一个屋子里,他让出来。

站在外头。

“大师傅,你屋子里有没有止痒的膏药?”霍枝翻箱倒柜,里头不安分的像是野味入了笼,上蹿下跳。

裴枕来到纸窗户边上,示意她,“你放在鼻尖闻一闻,别上错了药。”

屋里头的霍枝可不单单是为了找药,刚才这么一翻,倒是被她发现,屋内并无多余茶盏,那她先前却是大师傅用的。

他为何要说谎?

再细想,发现大师傅看烟花之时,目光深远,让人总误以为他也是爱看这人世间的热闹。既然心中还有牵挂,那何必点疤,做真的佛门弟子?

好可怜。但她爱而不得,更是可怜呢!

霍枝握着手中的药瓶,忽的想到一个好法子。大师傅与她只有一窗之隔,她道:“我这几日在家,阿爹阿娘却总让我出面招待一个郎君。”

“郎君?”裴枕下意识的询问。

夏夜安静。

里头的女人边拉开衣裳,露出肩,边慢慢叙说着事:“那郎君年轻,极讨家里喜欢,方才还想约我一道去看烟花,我这才偷跑出来。”

纸窗上就倒映出这一副场景。

倒映在光阴影里,女人的肩很窄,身形窈窕,里头是件小衣,兜住两块软肉。

裴枕要走远些,又听得里头的女人说:“大师傅,你说阿爹阿娘为什么要叫我照顾那郎君,他们是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倒是另得走开的裴枕,停顿了步子,她一个弱女子,又死了夫君,并无依仗。若是夫家让她再嫁,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请示所迫,这么晚上山,她只是把他当做可靠之人。

霍枝也并非全在骗他,山脚那燕临的人便在那处,她若此时下山,不得是自投罗网。

“大师傅,又劳累你听我说这许多。”

其他的话,她已经不再多说。

专心的上药。

冰冰凉凉,入肌肤:“大师傅,你这药可真好用。”霍枝感叹道。

一上战场便是各种毒虫,这膏药是苗疆大祭司亲自所做,价值千金,便是腐肉也可治疗,何况小小蚊虫叮咬,简直暴殄天物。

“等上好了药,我就下山去,不叨扰大师傅休憩。”

女子身影晃动,像是无声在蛊惑。

她这么大,总该有个人告诉她,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在他们的心里都是住着一个魔,不该轻易的将自己的脆弱露出来。

裴枕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