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一角,金茶花开得正好,说明被人好生照顾着。
他连花都能好生照顾,怎么到了这里,就是冰冷如高挂空中的孤月,难以亲近不说,还总是拒绝自己。
霍枝难免有几分难过,糯糯道:“枝枝是信了大师傅先前的话了。”
她同他说得话太多,记不清是哪一句,裴枕虽有些头疼,却也耐着心到底问了:“我说了什么,值得你这么挂怀在心上?”
黑白分明的眼扫过来,很快又垂下去:“大师傅说自己先前并不曾娶妻,也不曾纳妾,我先前是不太信的。”
这本是事实。
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怀疑的,裴枕见她垂着眸,纤长的睫落下一道清影,是万分的惆怅:“你现在怎么又信了?”
霍枝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抬起头:“大师傅这不解风情的脾性,不像是有过女人。”
裴枕:“……”
她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枝枝长得这幅样子,都勾不起大师傅,其他的胭脂俗粉又怎么能入大师傅的眼。”
“……?”
到底是什么家庭出身,才能养得枝枝这般性子跳脱,偏那少女还不觉得自己说错,粉嫩的脸庞如四月盛开的春花。
裴枕不想在往事上多说些什么:“枝枝,你除了想些这些,就不会想些别的?”
今日太仙寺水陆法会,到场的香客极多,若是有村民在其中,认出她来。她一个寡妇,活着本来就艰难,若是被他所累,以后又该如何?
“我自然也想些别的。”霍枝轻吐红唇,声音甜而软。
她年级也是不小了,应当能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想些什么?”当裴枕要循循善教,和她说些礼数和规矩。
却忽然耳尖被烫了下,她的双手攀在他肩颈,碰了下侧脸,速度之快让裴枕瞠目,如同山雀轻轻的啄了下。
霍枝得得逞后,是眯着眼,止不住的笑意:“枝枝每一夜,都在想大师傅。”
裴枕从未见过如此不计较礼数的女子,顿时严厉的板着脸:“放肆。”
“枝枝,还能更放肆一点,你想不想看?”
那手还不老实的拉一拉。
裴枕已经不想和她再多做纠缠,说些狠话,“施主请你出去。”既然人没事,那以后再想其他别的方法补偿,也未尝不可。
“大师傅明明眼里藏了我,哪里是真想赶我走?”
她的语调散漫,又有些勾人。
“那让枝枝猜一猜,你必定是在想,要好好补偿我。”他的眼虽深沉,但也并不难懂:“可是我一个农家女,又是个寡妇,嫁到了别人家,丈夫还死了,哪里有什么新生?”
不说话,就是她猜对了。
岭南王对霍枝管教也严厉,可又拿不了她任何办法。
霍枝的靠近,他没机会避开,“那不如想一想,枝枝方才的建议,大师傅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孩子,那陈家也好有了香火,我今后也老有所依。”
大师傅比她大上八岁,许是把自己当做了她的长辈,可她才不想让他有这样的心思。
趁早捏死了为好。
“这就是你的计划?”裴枕盯着霍枝得以嘴角,毫无心虚可言,前些日子还曾在自己面前娇娇滴滴,不过短短几天像是变了个人。
“哦。”既然到了这份上,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说。
霍枝挑了眉,声音压低,“亡夫刚死不久,此刻怀上身孕,根本不会有人疑惑,大师傅,你就帮帮我嘛!”
“不可!”
“为何不可?”
耳边更是靡靡之音,心底的燥意被惹了起来。
面对着女人的质问,仿佛错的是他。裴枕垂眼看她,直接了当的告诉她原由:“因为我是个僧人。”
霍枝轻笑一声,眼神里流光四溢,却道:“大师傅是俗家弟子,世人皆知。”
不耽误。
更何况,此时的两人压在房门上,严丝合缝,是让人心猿意马。
“大师傅。”霍枝声音更软:“你就大发慈悲,帮帮我嘛!”
何等难缠,前所未有,裴枕猛地推开她半寸:“老主持已经同意为我点疤,之后就不是俗家弟子,而是僧人。”
“那你圆了我的心愿,再去做僧人也不迟。”
裴枕冰冷的道:“这就是这几天躲起来的原因?”
自然不是这几天就想出来的,是一开始就想的,没好意思,说罢了。霍枝眉心皱起:“你怎么总是绕不过这几天的事,我这是在和你正经事。”
“你说的像是正经事么!”
裴枕声音微沉,气息之中已经无半分笑意。
黑暗中,霍枝瑟缩了下脖子,她感受到了他侵略性的一瞬间,是撕开温和表面下的温和,恼羞成怒。
但他或许不知道,她并不反感他这样子,这是本性,亦是坦诚。
比起他满口的慈悲,循循善教,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对着她的时候,才是霍枝想要真正看到的他。
几乎无法让人挪开视线。
“哪里不正经了。”
裴枕几乎无法相信耳边听到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怎么毫无羞耻心?
偏这女人,还在装模作样的引起他的关注。
“哎呦。”霍枝假意跌坐地上,捂住肩膀:“那枝枝又不是今天就要个孩子,大师傅,也别着急。”
方才的力道,他清楚,就算她再娇弱,那也不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碎。
是她太过狡猾,一步一步,降低自己的防线。
裴枕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回来。
夜间下起了雨,小怜见到霍枝回来,她的鞋袜已经湿透,还沾着泥。
“我的好县主!您可怎算是回来了!”
小怜的手一摸霍枝的手,冰凉冰凉,又是心疼的不行:“您这是淋雨回来的?奴婢就说去接您了,那大师傅见过奴婢,不会生疑的。”
问了一句,却见霍枝脸上憨里憨气的笑。
好像是遇到什么好事,小怜心中一跳:“县主,可是那大师傅同意了?”
午间出门,夜里才回的。
想必是事成了,再加上霍枝这幅捡了钱的样子。
霍枝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没有同意。”
“那县主您为何这般高兴?”
她却不愿意多说,去泡了热水澡,坐在床榻上发笑,搞得小怜一头雾水。
县主这是怎么了?
快到深夜,岭南王从外头吃酒回来,没回自己的住处,倒是来了霍枝这里,在外头敲门:“枝枝,爹爹今日好开心!”
霍枝放下裙摆,脚趾粉嫩,已经不冷了。
“枝枝,你怎么不问爹爹为何开心?”
房内一盏小灯吹熄了,霍枝懒得理他,翻身睡过去。
听得小怜碎步出去,对岭南王说了县主今日喝了药,好不容易睡下云云,岭南王哦哦哦应了几声,一拍脑袋:“爹爹都喝迷糊了,忘了枝枝身子不舒服,那等明日清早,爹爹在和你说件事好吧?”
说什么说,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霍枝今日上上下山是真的累,不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天亮了,岭南王当真喊了霍枝一道过去用早膳。
她早上吃的并不多,几口团油饭见到里头露出来的羊肉丝,她便问:“爹爹,太仙寺的僧人是不是不碰荤腥。”
“嗯。”
霍枝放下手中的团油饭,便不肯再吃了。
岭南王吹着胡子教训:“枝枝,这是要去太仙寺当和尚,以后都不吃荤腥了?”
那大师傅不吃荤腥,她以后要是和他在一块儿,定然是不能吃的。
早早的养了这个习惯。
岭南王见得她这个样子:“燕家的人刚到了岭南,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让你去京城,用不着绝食抗议。”
“燕家的人来了,关我什么事儿?”
岭南王拨开货霍枝面前的团油饭,“行了,好好用早膳,这是你最爱吃的冷面,快用些,看你小胳膊小腿的,爹爹看着就心疼。”
冷面是槐叶榨汁和的面,酸甜爽口,最是解暑消渴。
霍枝仔细看了里头没有荤腥,才勉勉强强拿起筷子。
用罢了饭,岭南王让人般了盆花上来,“燕家的人打听到你喜欢花卉,这美人昙便是专门从绥江运来,送与你的。”
霍枝抬手摸了摸美人昙的紫色外衣:“还没见到人,就着急送礼,可见是非奸即盗。”
啪,岭南王打开霍枝的手,气得小胡子都快飞起来:“燕江是绥江大族,那燕临生的仪表堂堂,你都不曾见过,就说人家非奸即盗?”
燕家的人,又如何。
看不上。
霍枝摸了摸手背,颇为冷淡:“爹爹这是想巴结燕贵妃的门路,何必拿女儿做筏子?”
“我和燕家人来往,是为了我自己么?还不是为了你今后能在宫中一帆顺遂!”
两父女吵起来,阳光下照射在美人昙的花衣上,静悄悄的似乎正在开花。
霍枝指着那美人昙到:“反正我不喜欢这花!退回去!”
“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的,都是爹爹把你娇养坏了,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什么人都入不了眼是吧,就你这性子,以后可有苦头吃!”
“爹爹可别一厢情愿,燕家已有个贵妃,难道还会扶持别人家的姑娘上位?”霍枝道:“小恩小惠的就让您老人家迷了眼,可别被人牵着鼻子,被卖了几斤几两也不知。”
“燕临绝不是你说的这这样!”
燕临,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相与的人,世家郎君最是傲慢,到这流放之地图什么?图山高路远么?笑话。
她自然知道什么好是好的,大师傅就是极好的。
金山茶也比这破美人昙也好上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