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兵改案(5)

乔尧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就徒然紧张起来,好久才找回自己声音:“那……那什么,程尚书说不用我管,他自会处理。何况禁军兄弟动手也不方便……”

殷莫愁:?

兵部和禁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部门,但同属殷莫愁管辖,按理说也是兄弟衙门,有什么不好帮忙?乔尧口中的程尚书是兵部尚书程远,年过半百的老?尚书,兵部在他手里二十几?年稳稳当当。殷莫愁想,八成是兵部内部的事,乔尧怕被误会手伸太长管人家家务。

“殷帅您去六部街看?看?就知道了。”话刚说完,乔副统领就有点后悔自己多嘴。

六部街,是殷帅心里的一根刺。

这要从齐王造反说起。

先帝留下?上官博、刘孚几?个辅政大臣,上官博任尚书令,他死后由刘孚继任。新帝登基,龙椅屁股还没坐热,齐王造反,杀进皇宫,禁锢了刘孚这帮老臣,连尚书台大印都被齐王的人夺去。殷莫愁平叛后,以清理朝中齐王余孽为名,直接派兵驻扎中枢,掌管尚书台,统领六部。

次年,朝局稳定下?来,不知刘孚使了什么手段,尚书台印又回到他手里,最后只留了个兵部给殷莫愁。

听说那天,殷帅发了通脾气,索性撂担子不干,从此从具体朝务脱身,尤其这四五年,处于半赋闲状态,已经很少亲自去兵部,户部工部那些就更没去过。

刘孚和殷莫愁是公认的政敌,自刘孚接管各部后,当然疯狂安插自己人、打压殷氏,试问殷莫愁怎么会想去政敌林立的地方。

找不痛快么?

“知道了。”殷莫愁淡淡说,“我过去一趟。”

又转头看?了看?李非,这才想起她并未征求他意见,本来说好散散心的。李非向来随性,笑说“乐意奉陪”。

他其实也想看看?,殷莫愁以前夙夜在公的地方是怎样的。

*

兵部的门口果然乱糟糟。

先帝时期为方便理政,将六部都放在朱雀街离宫门最近的一段——现在各部办公的官员都来看热闹,还有不少要外出的也停下?脚步,源源不断加入围观队伍。

李非目光越过几?圈的围观人群,还看?见好几个披甲的武将。

走街串巷的李老板立刻来了市井人的好奇:“咦——谁有这么大本事,几?个将军都还拿不下?一个人吗?”

殷莫愁心里不满,这个程远还说会处理,怎么搞的。

人群中央断断续续传出女人和男人争执的声音。围观者都有官职在身的大男人,这时却个个像菜市口瞧热闹的大妈,时而对兵部指指点点,时而交头接耳。

随着时间流逝,殷莫愁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

大致情况是这样的,前日下雨,兵部侍郎吴敬夜不归宿,吴家人以为吴敬在兵部彻夜办公,哪知,次日,京兆府通知吴夫人去认领遗体。据初步判断是雨夜路滑,吴侍郎放衙回家路上不慎摔倒致死。

也算因公殉职。

这事殷莫愁知道,兵部尚书程远禀报过,程尚书还亲自带了兵部一干同僚前往吴家拜祭。按程远的说法,他走的时候吴夫人情绪还算稳定,怎么今天就跑来兵部门口哭哭啼啼。

难怪乔尧说他不方便抓人,死者吴敬是兵部侍郎,与其平级,再放眼兵部,这本该是最多热血男儿的地方,谁又好意思对一个昔日同僚的遗孀动手。

六部“大妈们”议论纷纷: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早就听说吴敬家婆娘是母老?虎,今天可算见识。”

“女人撒起泼来,十个男人都不是对手。母老?虎没了男人管教,不得了了。”

李非听得直皱眉头,这世道,别说官场,就是寻常男人十个也有九个看不起女人,话里话外冷嘲热讽,不过殷莫愁神色如常,像对这些话早听惯了。

兵部外面维持秩序的人已经急得团团转,其他部同僚却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殷莫愁偏重寒门,兵部尚书程远年纪大了,她刻意培养了几?个年轻侍郎,论年资能接棒的,吴敬算一个。

吴夫人在路中央大喇喇跪着,兵部一个年轻侍郎也只好弯着腰好脾气地说:“嫂子,你?冷静冷静。”

“我就在这等?程尚书,他不来,我也不起!”

吴夫人语气咄咄逼人,丝毫不像刚死了丈夫,倒像是来讨债,朝大门里喊话:“程大人啊,您来拜祭的时候说等两天,现在已经两天过去了,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说着也不知发什么神经,忽然起身,推开年轻侍郎就要往衙门里冲。

“嫂子,别!这里可是兵部。”

“秦广,你?让开,叫程尚书出来。今天不出来,我就不走了,明天不出来,我就去各国使馆前哭上一哭,让各国来宾给评评理,看?看?这盛世的朝廷是怎么苛待有功之臣,怎么苛待我们孤儿寡母!”

啧,这何止是讨债,简直催高利贷啊。

好在各国使馆离六部街远,而且使节们都趁着大朝会的尾巴抓紧逛街赶集去了,没人闲着跑来看这家长里短。

那名叫秦广的年轻侍郎苦苦拦着:“我们总得找吏部核实下?情?况啊。”

“有什么好核的,别在这跟我拖延时间。”秦广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吴夫人更嚣张,“你?们在兵部应该比我更清楚兵改署有多忙,先夫自从调过去,身兼兵改署和兵部两职,日日忙得脚不沾地!那日下雨,要不是忙公务忙昏了,何至于连路都看不清……”

说到这里话锋徒转:“啊……夫君啊……你因公殉职好光荣,留下?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呜呜呜……”

知道的当她演戏,不知道的还以为多么伤心欲绝、多么痛不欲生,不明就里的人听见这哭声,绝对同情?吴夫人。

李非冷笑:“趁大朝会,来讹钱的。她估计认为朝廷会顾及颜面,给她笔封口费吧。”

殷莫愁皱眉:“寒门家里都不富裕,只是没想到他家里这么穷?”

秦广被哭得心烦意乱,安抚道:“官员殉职的抚恤,朝廷自有法度规定,我们说了不算啊。我和吴侍郎是同年进入兵部,如同兄弟,嫂子若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

“就你?”吴夫人没等?他说完,止住哭声,冷冷打断道,“你?有什么本事帮我,先夫早早进了兵改署,以后是要被重用的,你?呢,你?这么多年都进不了兵改署。”

接着愤怒的嘶叫响起:“你?说,是不是嫉妒吴敬比你?强!我看?就是你使绊子不让我见到程尚书!”

官场中即使职位相同,也分三六九等?。兵改署是殷莫愁亲自筹建,兵部侍郎这个等级进入兵改署的只有两个人,吴敬是其一,另外一个也是年轻侍郎,目前人不在京城。因此作为同批的秦广就显得落后了。

秦广秀才遇到兵,简直黔驴技穷。

站在外围的殷莫愁被身边官员最先发现,这里是大宁中枢,没有人不认识她。

“不好,殷帅来了。”

“啊啊啊,那我们赶紧撤。”

“小点声,现在走来不及啦!”

不少人慌慌张张地往外退,靠得近的则默默行礼,但又不能掉头就走,就退到一旁。

极个别胆大的还会多打两句招呼。

“殷帅,好巧啊,今天怎么得空来六部街。”

“许久未见,殷帅还是这么威风赫赫。”

连李非都听出,这些人夸张的语气之中带着看?热闹的期待。

接着渐渐发现殷帅的人越来越多,在她周围自动就形成有距离的人圈。

他们在殷莫愁的背后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殷莫愁英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使原本就身材高挑且显强势的气质看上去越发摄人。她曾统管六部,这里有不少官员在她麾下干过,还有不少是她提拔的。即使是刘孚那派,表面上也是恭敬的。

虽然暗地里都等着瞧热闹。

想必用不了多久,殷帅在兵部偶遇母老?虎的事就要传遍朝野。

吴夫人朝这边看,心下?一动,膝行过来,越发来劲地喊着“大帅!求见大帅!”

秦广一时愣神,没拉住,眼见其已到殷莫愁跟前,兵部个个心喊夭寿。这女人怕不是疯的,要钱不要命!

其他官员则个个露出兴奋表情。

吴敬这样的寒门都是靠自己本事,他一死,吴夫人无依无靠。抱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心态来兵部,想在殉职抚恤外再捞一笔。她听过殷帅,她不怕,她想过,这么多男人不至于为难她一个可怜遗孀。这京城嘛,达官贵人都讲究面子,无论里子多坏,面上总是要客套的,官职越大往往就越要面子。也许过后会报复,但那时她已揣着巨款躲回老?家了。

以上,是吴夫人的如意算盘。

大帅和手下?寒门夫人,身份云泥之别,怎么处置呢,说来容易,做起来却犯难。

来硬的很简单,叫人拖走完事儿,但围观者众不乏御史,肯定又要给殷大帅“遗臭万年”的臭坑里再捏把粪,兵部的名声也会连带受损。

还有动手轻重也是个问题,毕竟是手下?的遗孀,妇孺而已,死了丈夫,到底也是苦命人,总不能真抓去牢里关几天吧。何况听说吴家还有个稚子,需要吴夫人照顾。

来软的呢,更简单了。吴夫人无非图财,大大方方给笔额外抚恤也就拉倒。

这世上,似乎没什么霸道兼砸钱解决不了的事。

但此例一开,又怎么向战场上牺牲的将士遗孀交代,如果再来几个将士夫人效仿呢?

“朝廷对殉职抚恤自有法度”,秦广这句算是委婉的,吴敬既不是上阵杀敌牺牲,也非熬夜通宵死在位上,年纪尚轻,寸功未立,凭什么额外增加抚恤?

就算退一万步讲,这笔钱殷帅自己出,武将们也会叹气,觉得怎么堂堂大帅连个女人都镇不住,军方颜面何存。

作为兵马大元帅,不同于其他官员,她有百万雄师要管理,不太可能会因为吴夫人胡搅蛮缠而轻易破例。

早有耳闻殷莫愁冷酷无情?,所?以两相比较,极可能是来硬的!

而以吴夫人这般泼辣彪悍,哪会轻易束手就擒,嘿,那就少不得要在这里大闹一通!

以上,是刘孚派要吃的瓜。

所?以如今现场个个都憋着坏想看看?殷莫愁的反应。

怎么办,真?叫人左右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如何处理吴夫人,现在进入“霸道总裁”模式,请在“强行拖走”和“拿钱砸人”之间二选一。

莫愁:霸道总裁是什么,没听过。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