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见了面?也没?多客套,一坐下,李非就给她倒茶。这?画舫小是?小,但?胜在雅致,从布置、装饰,所用瓷器碟碗,窗边所挂帘纱,都透着股清贵。没?多久,又有两个仆人掀帘子进来送点心。
李非介绍:“这?都是?我的人,从家里跟来的。”他从仆人手里接过一盏炖盅,亲自摆到殷莫愁面?前,“做夜宵呢,太温补不行,睡时会燥热。寒凉的更不行,不利脾胃。中性最好。我用雪莲炖了肉羹,雪莲极凉、肉羹属热,肉羹加入前已经用橄榄菜去腥,所以这?汤喝起来爽口不腻,肉羹吃起来亦有橄榄菜清新。话说?这?雪莲,从遥远的西域运来,咱这?时候半夜,他们那儿正午呢。”
殷莫愁:“这?么?远?”
李非笑说?:“我有几个洋人朋友。这?雪莲是?他们进贡给他们君主的。不吹牛,他们送我的这?批货色,比皇宫大内都好。”
殷莫愁偏头?看了眼,好像在说?:“随你?胡诌,反正好赖我也吃不出来。”
李非看懂她那个无所谓的表情,“啧”了声:“行,我不吹了,殷帅您吃吧。”
反正她爱吃就行,什么?酸菜猪肚汤这?种不上档次的,这?位大帅都能?来三四碗。
殷莫愁真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只要不是?太油腻都行,很快把一盅贵比黄金的雪莲羹呼啦啦吃光光,李非一旁看着,像给孩子做饭的老父亲一样心满意足。
“大半夜尾随我……不是?为了请本帅吃夜宵吧?”殷莫愁嘴巴一擦,就说?道。
“你?这?人……怎么?放下碗就怀疑人家。还说?我多疑,你?就不能?对?我心存点善意吗。”李非抱怨。
“善意是?什么?东西,能?炖汤吗,”殷莫愁难得抱怨,“这?画舫是?你?早买的吧,我看着装修有些年头?了。当年你?上黄洋的画舫,那些打手都认得你?。对?你?的态度,怎么?说?呢,跟对?其他客人不一样,既客气,又有点敌意——他们把你?当竞争同行了。这?些事,我要是?不说?,你?是?打算瞒我到底。王爷,你?究竟有多少个身份呢。还有小杰的死,我要不要查呢,他死时抱着颗梨,你?说?他抱着梨干嘛……王爷,别嘴上说?的是?心意,心里全是?主意。”
李非:……
原来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殷莫愁平时给人感觉硬邦邦的,李非这?才发现她暗讽人也很有一套,要么?不说?,要么?刺得人毫无招架之力。
“小杰的事是?我办砸了,没?脸跟你?说?。”李非像是?要甩掉魔障似地摇摇头?,“我也没?保护好小倩。我愧对?的人太多了。”
殷莫愁往后懒洋洋一靠:“暗搓搓把人弄死还能?把缘由说?得这?么?感伤的,王爷,你?是?头?一个。”
李非快哭了:“是?意外——我家有个老掌柜叫楚伯,名份为主仆,情份如亲伯。他不让我再碰小杰的事,怕我惹上麻烦,自作主张将其灭口。我跟他说?过我在丁府的经历,所以他知道小杰对?林姨感情至深。楚伯说?的也在理,本来小杰那种被洗脑过的人,极难叫他开口,而且见他抱了必死之心,所以楚伯干脆送他一个梨子,催他自杀……”
该坦白的都坦白了,怎么?还是?博不到一点信任。
怪谁?
还不得怪自己多番坑人家,装什么?画舫偶遇也就算了,还吃人豆腐。想请她帮忙查案也不肯好好说?,绕了十八个弯把人拐进丁府。殷莫愁有一说?一,不想说?就闭嘴,他呢,问三句答一句,真话能?说?一半就不错。战场杀敌,是?把后背和性命交托给同袍的,最容不下两面?三刀的人。
李非悲哀地想,在殷莫愁眼里,他是?不是?就是?那种知情不报、满嘴放炮、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小人?
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秘密,只要被抽出一点线头?,后面?的真相总有一天能?出来。他感觉自己和殷莫愁之间,别管什么?朋友义还是?故交情,大概都得到头?了。
只要她下决心,他就什么?办法也没?有……这?么?想着,李非心里便自悲自苦起来,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殷莫愁,不舍地说?:“我自己制的香,有安神作用,边关?时有偷营,听闻将军的睡眠都浅,不利养生。拿去用几天看看好不好。如果你?觉得好用,以后又不愿见我,就派人到霖铃阁取。”
殷莫愁接下,拿在鼻尖闻了闻,是?淡淡的草药混合香料,不知是?夜深了,还是?夜宵果腹的作用,反正她这?么?深深一吸,真有浑身放松安宁的感觉。
李非柔柔地说?:“你?怎么?都不问我是?哪里学来的调香手艺。”
殷莫愁深深地看他一眼,低哼了声:“你?可以编出十个故事,不巧了,我又不爱听故事。故事都是?骗人的。”
李非心酸地想:果然是?不再信我。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说?:“我娘来自唐门?。”
殷莫愁的神色一动。
李非继续说?:“娘离开唐门?,就不再碰毒.药了。但?她说?,制香和制毒是?相通的。嫁给我爹后,金盆洗手,但?老本行也没?丢,整天埋头?调香。她技艺娴熟精湛,又把唐门?炼制之法用在香道上,当年据说?整条街香飘十里,香味久久不散。邻居们慕名来讨香。奶奶也曾是?江湖儿女,和娘臭味啊不,香味相投,后来干脆开了个香铺……”
殷莫愁想起皇帝对?大皇子的回忆,尤其还念念不忘大皇子酿的酒和厨艺,心想原来李非爱下厨、会调香,是?继承爹娘的爱好,借此寄托思?念吧。
李非看殷莫愁想得出神,问说?:“怎么?不问问我后来香铺怎么?样了?”
殷莫愁被他故意没?话找话、局促的样子逗笑了:“王爷,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怎么?还卖起关?子了。”
见她又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冷样子,李非无奈失笑:“香铺倒了。”
殷莫愁还以为是?自己犯困,没?听清,从来不八卦的人也好奇起来:“……什么??”
“倒闭了。”李非微微咬准用字,“我娘啊,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用我爹的话说?,就是?天生懒婆娘。”
殷莫愁更好奇了:“懒惰把店铺给懒倒了?”
不是?说?好的尤氏是?天下第?一富商吗,儿媳妇的店没?给扶持下?
“跟我祖母没?关?系,”李非笑说?,“她出资给我娘开店。娘的香太受欢迎,全国的香友都来买,一次,有人订了大批货……结果我娘,她忽然撂担子不干了。”
殷莫愁疑惑:“她不是?热衷香道吗,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李非道:“这?就是?我娘意气用事的一面?了,她说?爱调香,是?因为调香给她带来快乐,若成了负担,就算了。”
殷莫愁:“就这?么?算了?”
李非:“赔了人家一大笔钱,关?门?大吉。”
殷莫愁:……
有那么?个随性的娘,难怪教?出一个古灵精怪的儿子。还好有个仁厚守信的爹,要不然还不知道李非会长歪成啥样。
李非道:“我娘就是?这?么?难以捉摸、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小时候我看不懂她,现在长大,反而很羡慕她。我爹娘能?在一起……唔……我们家真的有很多有趣的事,你?想不想听……你?若想听,我就再说?一件,怎么?样。”
他语气诚恳讨好,就差没?说?“以后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不是?编故事?”
“不编。”
“不再说?假话?”
“绝不对?你?说?。”
话音刚落,只闻天边一声闷雷,继而终于下起了雨。凉凉的秋夜,落雨成帘,雨水与江水汇集的哗哗声,从窗外看去,远山墨色,近处画舫的喧闹被雨声淹没?。
殷莫愁一笑,这?样的风景,适合谈心,毫无负担的、心平气和聊聊过去。
“好啊。”殷莫愁拢了拢李非让下人送来薄被,盖在膝上,靠着椅背,微笑着答应了。
她手里的香囊,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沁鼻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天使们,第二卷故事结束,明天将开启第三卷,请继续多多留评哦。奉上大剧场一则:
某日,莫愁在酒楼歇脚,嚼着几颗花生米,品着上好的碧螺春,好不惬意。
楼下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自古英雄出少年,说起我们殷帅,真是铁铮铮的一条汉子……”
莫愁含笑,觉得自己真是英名远播,品茶时不免带了三分自得。
听众纷纷好奇问说书人:“说到底,先生,你还没说殷帅到底生得如何?”
只听得说书先生抑扬顿挫道:“身长九尺……”莫愁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腿。
“面黑如漆,美髯过腹……”莫愁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再摸了摸下巴。
“手执丈二蛇矛,大喝一声好似轰雷震,独退百万兵!”莫愁喷出了口中的茶水,盯着自己的佩剑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不愧是爷们中的纯爷们!”听众们拍红了双手。
莫愁已然无法顾及自家亲娘听到这个形容后可能的反应,沉思良久:这京中言过其实,浮夸创作之风是不是该整整了……?
三日后,圣上下旨:“不得妄议朝中重臣形容相貌。”
在这样严苛的命令下,殷帅风流史成功荣获酒楼说书先生热门榜单第一,并经久不衰。
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