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院名叫王捷,很快就来了。他值的是午夜,早上又被几个护院拉着去逛集市,一回来,倒头大睡,正睡得香呢,这会?儿被拉起来,他用力揉揉眼睛,恭恭敬敬弯腰道:“二老爷……”等他看到殷莫愁,不自?觉抖了一下,说?,“殷先生也在。”
看来殷莫愁的四中壶耳让他生畏。
丁立水问:“你最后见到赵大夫都发生了什?么,说?说?。”
王捷咽口水,“都说?吗?”
殷莫愁看向丁立水,后者?受不了她压迫的目光,立刻道:“全都说?出来,一个字也不许漏,否则刑具伺候。”
王捷颤了颤,顿觉一件单衣穿在身上有点?寒冷:“老赵跟我说?过他对?小倩是真心的……”
殷莫愁:……?
“是这样的,之前小倩触犯家规受罚,老赵好心去医治她,这一来二去就熟了。他们是从那时候好上的。”
同样的话张姨也说?过,看来老大夫和小倩的事人尽皆知。
“我最后一次见到老赵是在这个月初二的晚上,那天正好在西院值岗,巡逻时遇到老赵坐在树下发呆,哦,就是老赵屋子门口那棵老榕树。我俩是老相熟了,见他满脸忧愁,问他怎么了,他说?这些年?孤家寡人原本也习惯了,遇到了小倩才又重燃爱火,还说?有点?积蓄,足以赎身,去乡下买块地,带小倩远走高飞。我说?那不错啊,二老爷是开明的主人,只要和他老人家求求情是会?放人走的嘛……”
听到这里,殷莫愁便看出这王捷是个油嘴滑舌的马屁精,供述案情还要不忘吹捧主子。
“我说?那老赵你还愁个什?么至于大晚上的睡不着,他说?不知道小倩心里怎么想,虽然两人都那什?么了但好像也没有很喜欢他。我说?女?人心海底针,你不捞一捞怎么知道没有呢。老赵一拍大腿说?他要表表诚意……”
“表表诚意……”殷莫愁念道,“所以你们才怀疑老赵对?丁立山下毒手是为讨小倩欢心?——老赵那晚有没有喝酒?”
王捷摇头:“没闻出酒气。我记得是丑时,刚下过小雨,天还有点?凉,老榕树时不时有树叶积水落下,老赵脚上的老布鞋沾满泥点?子,身上穿着件青绿色的绸缎单衣。我陪他聊会?儿,说?天冷了赶紧回屋里去,他还说?晚饭吃得多,再坐会?儿消消食。按理说?宵禁时间,下人是不允许呆外面,但老赵治过府里不少人,大家伙多少欠点?人情,他只是坐树下,坐就让他坐着呗。我没空再陪他扯闲篇,自?己巡逻去了……”
接着殷莫愁又询问了他几个问题,王捷一一作答,都描绘得无比详细。
等王捷走了,殷莫愁说?:“所言具体,天气、时间、地点?和人的形态乃至语气都能?讲出来,不像假话。而且赵大夫喜欢小倩的事,府里是不少人知道。你怎么看?”
丁立水:“王捷是我的人,跟我也有十几年?了,我相信他,他不敢对?我撒谎。”
“除非有撒谎的必要。”
“??!!”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不像假话。”
“这亦是高明的撒谎技巧,真假参半、事无巨细地描述,让人身临其境。”
“那么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现在暂时不知道。”
“……”
丁立水实在想说?,你在逗我?
这时,一个仆人跌跌撞撞进?来:“二老爷,不好了!”
“大呼小叫什?么?”
仆人慌慌张张:“府里挖出死、死人……”
丁伟尖利地“啊”了一声,丁立水则眼珠子都凸出来,合着发青干瘪的脸色,如诈尸般十分吓人。报信人原本惊魂未定?,再见主子这张脸,更欲昏厥。
殷莫愁盯着那下人:“是失踪的赵大夫?”
仆人在她平静的视线里定?了定?神:“是、是赵大夫……”
片刻功夫,诸人到埋尸地——丁立山的院内。
里外已?有护院把守,个个凶神恶煞,院子里议论声不断,原本大老爷院子这边的仆人都围在现场。
丁立水经过时吩咐护院说?:“把来看热闹的都给我拦住,不许报官,谁敢说?出去我打死他。”
“老爷那屋,您说?让收拾整理一下,我们发现院子里有个花盆位置歪了,想去摆正。”
“结果发现花盆下面的土被人翻过,我们铲开一看,竟……竟埋着人呢。”
“赵大夫就这么躺里头,哎呀,我们刚开始没认出来,以为他和那谁私奔了嘛……”
下人七嘴八舌地向丁立水报告。
原来,丁立山过世后,院子里的园景疏于打理,加上丁伟不让人碰他爹的“死亡现场”,久没人烟,几近灰败,丁立水实在看不下去,令下人打扫。
“哇——”
尸体腐化的画面确实有冲击力,丁伟吐得稀里哗啦,立刻有仆人上前给少爷拍背,丁立水面无表情地斜觑了侄子一眼,嘴里念说?“废物”。
“谁放他进?来的?!”丁立水走到遗体旁。
原来,李非已?先一步赶到,正徒手验尸,时而捏赵大夫各个关?节,时而又掰开他的嘴,时而又翻看他的双手。
“他是我的朋友。”殷莫愁干脆地介绍,问道:“怎么样了……”
“尸体没有伤口,只嘴唇发黑,指甲变色。”李非说?。
丁立水作为资深老酷吏,一看便知,问道:“中毒。”
李非点?头:“看这腐化程度应该死了有半个月。”
“半个月……”丁立水喃喃自?语,“大哥丧事那几天……”见赵大夫嘴角还遗留血迹,丁立水又问:“什?么毒?□□吗?”
“不是□□,从症状上看,是夹竹桃——又名柳叶桃,毒心,中毒者?心律紊乱,抽搐,最后心衰而亡。死者?双手紧握,手指甲都潜入掌心,死前应该是急剧抽搐,他嘴角的血也不是吐的,是因心痛难忍,自?己咬到牙龈出血。”李非侃侃而论。
殷莫愁看他的眼神又深了一层——了不起,真不愧是用毒第一世家唐门教出来的。
“但我不明白,死者?为什?么随身携带银针,而且你们看,银针并没变色。”眨眼功夫,李非从赵大夫怀中拔出一支银针,“这玩意儿只要沾到夹竹桃一点?,就能?变黑。”
丁立水:“银针是他特地备的。刚来京城时,大哥和我担心仇家寻仇,那时我们在京城脚根还没站稳,府里又临时请了些下人用,老赵最先追随我们来京的,他提议以银针在每道菜上试毒。后来久而久之,他就养成随身携带银针这个习惯。”
所以银针没有变色说?明是熟人下毒,老赵没防备心,根本没用银针试毒?
殷莫愁也陷入思索:“你们看,死者?衣服鞋子裤子都整整齐齐,指甲也修剪得极短。结合刚才说?的他主动以银针替主人试毒——赵大夫注重细节、小心谨慎。”
“然后呢?”
“一个拘谨的,连发妻重病时都要坚持己见不肯花冤枉钱的人,你们觉得他会?为了哪个熟人轻易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
“那倒是,老赵这人相当古板。”
“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他中的不是夹竹桃,而是毒性相似的某种毒.药,但银针却检测不出。”
丁立水:?
“我知道了!”李非兴奋道,“乌头和白草!”
“嗯?”殷莫愁头一歪,看着他:请说?人话。
李非忙解释:“这两味药都没有毒,乌头能?壮阳,白草能?美颜,凶手将这两味药掺在不同食物里,同时或者?至少先后一个时辰内吃,可诱发与?夹竹桃一样的毒性,别说?老赵有根破银针,就是大内御医都查不出来。”
丁立水大讶。
殷莫愁:“看来凶手的确是了解赵大夫的熟人,否则不会?如此布局。丁立水,想不到你府里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
丁立水愣住。
殷莫愁的目光在尸体身上停留片刻:“……赵大夫平时与?谁相熟,会?和谁一起吃饭?又和谁有仇,谁会?想杀他?”
丁立水沉思:“老赵当年?在崮州大牢当狱医,是个本分人,府里谁生病了他都会?去治一治,也不分是主子还是下人。内向、话不多,真想不到府里谁和他有仇。”
在旁边的几个仆人纷纷附和,有的说?“是啊,我这老寒腿全靠老赵治疗,一到冬天,老赵就提前给我送药袋泡脚,说?是预防为上,多周到的人啊。”
又人有说?:“我家婆娘有气喘病,每次发病都是请老赵针灸,从来不收我的钱。”
“可不是,我去年?风湿发作,老赵心眼好,送了艾条给我熏,到现在都还没用完。我还想还给他呢,这人怎么就走了。”
由此可见赵大夫虽吝啬到不肯为发妻花冤枉钱的地步,却只算是古板和有原则,为人并不贪心,常常自?掏腰包助人为乐。
“一定?是小倩!”这时不知道谁提了一嘴,马上就有人应和,“蛇蝎女?人,赵大夫求爱不成还反被杀……”
虽不敢多讲,但几乎所有仆人心里都已?认定?一个可能?性:小倩利用美色骗赵大夫去杀害丁立山,接着小倩再杀赵大夫灭口!
李非本想和众人辩解说?小倩不是凶手,但心里也发虚:乌头和白草混合能?炮制出类似夹竹桃的毒性,这么偏门的毒理知识可能?连老赵这个大夫都不一定?知道,丁府里更不会?有人懂。
而小倩,跟随他去过蜀中的唐门……
殷莫愁小声问:“是她吗?”
李非点?点?头,又摇摇头。很可能?是小倩干的,但他不希望是。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小倩之前在信里都挺高兴的,说?和仆人们相处融洽。她精通世故、人情练达,当年?在崮州大牢混得比我还好,我想不出一个老大夫能?和她结下什?么深仇大恨,何?况赵大夫还帮她治手。”
“也许和赵大夫有仇的不是她。”
“……是她的情郎……他指使她杀人!?”
“可能?杀的还不止一个。”
“丁、丁立山?”李非恍然,又立马否定?这个猜测,“不、不,小倩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丁立山无辜吗?”殷莫愁冷冷问。
李非想了想:“不错,任何?一个经历过崮州牢狱之灾的人都有杀丁氏兄弟而后快的动机。”
让小倩来丁府,根本是个错误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每天早上9点更,不更会请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