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伟直接带二人来东院:“到了——这就是我爹的卧室。”
丁立山曾在崮州敛财无数,在抄家后仍有不少保留,卧室陈设的皆为珍贵古玩,最贵的当属那套带扶手的紫檀桌椅,包浆通透,和床头的凳子是成套的,看上去有些年头,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室内大体还保留他死前的样子,被子还是摊开着,床头扶凳倒在地上,名贵瓷器的碎片,原本挂在墙上的画也被撕扯下来,整个卧室稍显凌乱。
据丁伟说,丁立山患有哮喘,早年被流放途中吃了不少苦导致病情加重,到京城后就一直卧床,起居需要人照料,好大夫都看遍了,治不好。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大夫也说人到岁数熬不了多久,家人其实也有心理准备。
丁伟:“半个月前,伺候的下人进屋时发现我爹倒在地上,探鼻息,已经断气,猜测是哮喘发作,想下床喊人但碰倒了床头凳子,又因颠颠倒倒撞翻了房内许多物品,最后可能是磕到哪儿,晕了过去,失救而亡。至于地上瓷器碎片,是下人进来时碰倒的。”
黎原嗯了声,问道:“丁老爷的遗体呢?”
“早火化了。”丁伟转头看一言不发的殷莫愁,“不过呢,我爹走了以后我坚持保留这里的现场,那些来吊丧的叔伯亲戚都指责我干嘛不好好打理老爹的卧室,骂我神经骂,骂我不孝,嘿,他们以为我傻,我年轻我好骗么,我才不听他们的。”说着说着,轻轻凑近殷莫愁,悄声说,“这次请殷先生来查案,不知您怎么看?”
“最重要的还是遗体,这里虽看不到打斗痕迹,但不能排除你爹是服毒。”殷莫愁视线已经在屋内巡了一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为什么怀疑是他杀?既然有这个怀疑又为何不报官……”
“我没凭没据的报官也没人理啊。爹哮喘很严重的,这现场看起来好像还真是他急病发作。再说了,屋里也没少什么财物,贼人行窃也排除了。至于寻仇么,我爹得罪的人,嘿,那是太多了,但不可能是寻仇——因为外人根本进不来。”
何以如此笃定,黎原好奇。
“不是我吹牛哈,府里守备不输在崮州当太守的时候,都是当年崮州的老下人,管得很严。说起管下人的章程,我想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军营都没我家多呢……”
黎原扫了眼:“不要乱开玩笑。”
准驸马爷拿出威严来,还是吓了丁伟一跳,连忙自己掌嘴:“是是是,我就是打个比方嘛,我们家管下人啊,说来话长……我实话告诉您吧,我怀疑杀害我爹的人是我的……”
正说到兴奋处,屋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说丁伟带了朋友来这里。”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丁伟已吓得面无人色!
进来的是个瘦高个男人,留着小山羊胡,眉目细长,五官和丁伟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丁伟的朝气,显得脸色发青,表情阴鸷。
“叔、叔叔,你你你怎么来了……”刚才还嘚啵个不停的丁伟结巴起来。
“我是丁立水,丁立山是我亲哥,”丁伟的叔叔皮笑肉不笑地自我介绍罢,“今天有幸见到黎家小公子,未来的驸马爷,真是仪表堂堂,恕丁某有失远迎。”
“不用恕,本公子不是来找你的。”黎小公子耍起威风还真有那么两下子,像一头牙还没长齐的小老虎,但足矣叫万兽生畏。板着张脸,摆足架子,以黎家地位,丁家这种曾经四品太守的资历给黎原提鞋都算抬举了。
丁立水吃瘪,只好又打量起殷莫愁:“阿伟说过会请殷先生来我府里小住,想来这位仙风道骨的就是了。”
丁立水在京城立足不易,想想殷羽和自己一般年纪,人家肤滑貌俊,自己却老得不能看,因愈发羡慕:“殷先生在京城人称殷半仙,善算卜,通鬼神,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殷莫愁摆摆手,没说话。
黎原说:“丁伟说他最近睡不好,常做噩梦,我才请殷羽来看看。”
丁伟连说:“对对对,哎呦我这几晚总梦见我爹打我,打得屁股开花,也不知道我哪儿做得不对,这早上醒来,屁股好像还隐隐作痛。”
丁立水才不听他胡扯:“你爹盼着你给他传宗接代。可你偏偏看上的都是青.楼的。”说罢又对殷莫愁客套,“我听说普通官员都请不到您,阿伟真是有福气。”
丁伟接话:“那可不,我爹小时候找算命的给我看过了,说我洪福齐天,将来必有大成。”
叔侄俩一通鬼扯,黎原在一旁当笑话听。
丁立水全程偷看殷莫愁。但她却只顾着看屋内的摆设,没有半点寒暄,语调也异常冷淡,心说,难道我家风水真有什么问题?
丁立水是官场老油条,不管多热脸贴冷屁股还是照贴不误,又恭维黎原几句,最后叨叨说这里大哥的卧室不能再这么下去,明天必须让下人收拾收拾。
有高高在上的黎原和神秘莫测的“殷半仙”在,丁伟赚足了胆量,摇头不允。丁立水冷笑三声说“由不得你做主”,便走了。
*
丁伟抹把额头冷汗:“真是晚上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
“你怀疑杀你爹的人就是丁立水?”殷莫愁见人走远,开门见山说道。
“他想谋夺家产!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他又还没和我爹分家,现在害死我爹,接着一定会把我赶走,独霸丁家!”丁伟恨恨道,“我爹在崮州当太守,叔叔给当他副手。哼,打小就知道他贪财,下面养了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最夸张的时候,崮州市面上只要买家说一声是给太守府采购,卖家就得放手给货,甚至不敢问一句是不是太守老爷要买,更不敢讨价还价,否则动辄入狱。这些都成为日后我爹被弹劾的证据。但其实根本是他借我爹名头办的。还有他最厉害的是罗织罪名私蓄奴隶,在人身上刺青一个丁字,这人就是他奴隶了,崮州大牢里十个囚犯有七个是他抓的……哎,我爹要是没有这么个狗弟弟,我家也不会这么惨……”
黎原打断:“这么说你爹的酷吏之名是被冤枉的?你叔叔以太守名义敛财还说得过去,当街乱抓人当奴隶,令尊这么纵容?令尊可是真太守,没他首肯,人还能关进崮州大牢?”
“呃……”丁伟满脸惊讶,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他一个大少爷,下人们哪敢跟他说真相,和他走鸡斗狗的也都是不懂事的二世祖。算起来,黎原竟是第一个对他点破的人。
“你爹有和你解释过半个字吗?”
“那倒没有。”
“做父亲的想给儿子留个好印象,所以没告诉你他们做的那些事。但也总不好睁眼说瞎话。”
“是娘生前常常跟我讲叔叔多贪婪多坏,害一家人被流放,娘还说爹是念在手足之情,念在是当年一起从家乡打拼出来的苦兄弟……”丁伟哽了下,也懂了,父亲想给儿子留个好印象,同理,丈夫也想给妻子留好印象,所以丁夫人可能知道的也不多。
丁伟最后叹气道:“唉,要是没流放,娘也不会死在路上……”
由此可见丁伟二百五,心思却单纯,殷莫愁听过丁家兄弟的事迹,现在从他的话里可以肯定他二人是一丘之貉,堪称崮州的黑白无常。
殷莫愁借着送黎原出府的由头,将丁伟支开。
丁府占地不少,有仆人丫鬟等几十号人,因刚办完丧事,门窗上的白布都还在,路过的各人面色凝重。二人迈出了大门,黎原忽然说:“殷帅,我总觉得那这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