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第一个案件发生在第4章,对背景铺垫描述不感兴趣的朋友们可直接跳到第4章观看。万万没想到,强盛的大宁帝国竟发生宫廷行刺案!

宁太宗,四十三年。

雄伟的含元殿内外,高挂的灯笼连成一片光的海洋,盛放的各类牡丹争奇斗艳,王公大臣、各国使节还有进京都观礼的地方官员齐聚一堂,人数足有上千之众,规模空前,极为隆重。如此场面震撼、规格超高的大朝会,也只有如日中天的大宁帝国才有能力举办。

但此刻,所有的奏乐忽然停歇,桌上的酒菜无人敢碰,所有人屏住呼吸,千余人的宴会鸦雀无声,静得只有刷刷声。羽林卫一个个将地上刺客的遗体拖走,训练有素的宫人跪在地上,迅速把未干涸的血渍清洗干净。而最擅长讨好皇帝的年轻嫔妃亦以绢捂嘴鼻,悄悄发抖。场面静谧而诡异,显得被拖走的西域都护高喊声格外刺耳:“陛下饶命,臣不知情啊!”

今天本应是许多人一生中最荣耀的夜晚,他们见到了大宁皇帝。皇帝老了,但霸气仍在,各国王子、使节均尊称他为“天可汗”。

此时的“天可汗”身边围满了披甲持枪、枕戈待旦的羽林卫,没人能窥到帝王的表情,但不用看也知道——

作为大宁第二任皇帝,他是马背上夺的天下,登基前就以赫赫战功闻名。登基以来,接过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对内破世家掣肘,力精图治,轻徭薄赋,对外肃清北漠敌患,广结友邦,边境稳定。经过几十年努力,终于使大宁帝国兵强马壮,百姓生活比先帝年间翻了数翻,开创大宁盛世。可以说到现在,能威胁他的人和事基本上都已经不存在了。

所有人想象这样一个堪称伟大帝王遇到行刺的心情,除了盛怒、惊怒,还能有什么?!

天子一怒,可是要血流千里哦。

无怪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事实上,自少年以来,要杀他的人就没间断过,刺客有些是皇位竞争者派出的,也有是他的宿敌北漠人派出的,即使在登基后,仍有被他削权打压的世家派出刺客。最危急时,就连他这九五之尊都需亲自接招,与对方展开生死搏杀。那些被重金聘请的所谓江湖高手也只有死前才知道,原来皇帝陛下不仅是只会打仗的顶级将领,还是一名顶级剑客。

见惯生死,他早已泰然处之,因发出声大笑,笑声之爽朗,贯穿朝堂,充满一股迷人又霸气的天人之姿。

“诸位使节、诸位爱卿,朕安好,不必惊慌,晚宴继续。”

含元殿内的血污已清理完,羽林卫从他身边散开,殿外的人又能见到身穿黄袍的皇帝,他说罢,礼仪的号角声吹响,殿外的人们遵照旨意,觥筹交错声渐渐再次热闹。

仿佛刺客没来过似的。

只有离那座龙椅近的人还是小心翼翼。

戎马一生的皇帝年纪大了,在平定废太子叛乱后的这两年愈发慈眉善目。尤其他现在笑眯眯地看着殿上的两名少年,比起威严的九五之尊,更像和蔼的长者——

今晚是他们同时发现西域都护府晋献的花鼓表演者是刺客,并分别同时向皇帝和禁军发出预警。

皇帝先问那眉目清秀、温文尔雅的庶出皇长孙李非:“非儿,你是如何察觉到的呢?”

少年天生一对勾人的凤眼,只因年纪尚小、稚气未脱,他拱拱手:“回皇爷爷话,从他们刚进来时,就表现得很不正常。”

“何以见得。”

“我随父王去过西北,看过西北长鼓表演,一般来说,惯使右手的人,会将鼓别在左腰,左手控鼓,右手持鼓锤,反之亦然。可是,为什么这些人将鼓挂于左腰,锤却别在左腰后,鼓与锤放置同一边,试问这样要如何抽出并敲打。”

李非虚比了个抽出锤的姿势,果然看上去十分别扭,又说:“从他们进殿到下跪行礼,始终保持这样。那只能说明,空出来的右手另有作用。除了表演,还想做什么。

陛下让其起身时,有几个人不自觉以左手夹鼓,说明他们肩上不是一面简单轻巧的鼓。最后,每个人脖子上的勒痕也证明这个推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鼓中藏物——除了兵器,我想不出有别的东西。”

那李非才十四五岁,出生在民间,头一次进京面圣,就参加空前盛大的宫廷宴会,发现不妥后直接跑来找皇帝,也不怕猜错,首先这份果敢警觉就值得赞赏。现在不仅毫无惧色,还侃侃而谈,这份眼力、胆色,皇帝不禁欣赏极了,频频点头:“真是朕的好孙儿。”说罢又将慈爱的目光投向另一人,“莫愁,你又是如何看出问题?”

殷莫愁与李非同龄,以女扮男装示人,英姿飒飒,年纪轻轻已经被指定为未来殷氏继承人。

她没那么多话,只将手一指:“请看这冰雕。”

殿内诸人因朝其所指看去。原来西域都护府此次除了献舞,还奉献一座冰雕。也是颇费心思,听说找了能工巧匠,取的是大宁与西域诸国交接的玉湖水,结冰后,雕了座边境集市模型,寓意与西域诸国友好通商。冰雕有房有瓦,有男有女,还有骑马的商队,连西域孩童扎的麻花辫、大宁孩童手里的拨浪鼓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这玩意儿就是冬天里,配上花灯,置于殿内给人观赏用,娇贵的很,温度一上来,冰就化了。

“我也曾随父帅去过西北。”殷莫愁说。

“这么巧,都去过西北。”李非嘀咕。

殷莫愁似听见:“我们是去西北剿匪。我见过那玉湖水,玉湖最是纯净,但我细看,这冰雕却有杂质。我想起回京时,看见护城河在改造,冶铁的铺子趁乱倾倒废水,挺脏的……”

“所以你才怀疑歌舞团是假冒者。”皇帝接话。

殷莫愁点头:“刺客调包时杀了真正的进贡团队,血溅在冰雕上,导致冰雕消融……刺客可以找到制造冰雕的工匠,短时间内却不可能找到玉湖水。由此可推测出,西域都护应该是无辜的,他先于进贡团队抵京述职,对歌舞团被调包的事并不知情。所以从时间上看,刺客出现在都护与歌舞团分开后,而以殿内这座冰雕之精巧,京城能刻出来的雕刻匠屈指可数。”

这下子,连刺客的作案时间、帮凶都有了线索。

“妙哉妙哉!”皇帝不禁击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帅气的殷家少帅身上。

年轻的太子爷则悄悄朝着表兄殷怀竖起大拇指:你教出好女儿。

殷家两代盛宠,看来到了第三代,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殿内诸皇亲贵族和大臣们亦跟着纷纷夸赞,变着法儿拍殷家马屁,又恭贺皇帝得一贤孙,再得一名将之类。

掌控千万人生命的皇者正在他的龙椅之上,双目慈爱地看着眼前一对未来可期的少年人,大家都以为他会想出些赏赐时,皇帝却忽然起身,说:“你们随朕来。”

所有人:“?”

接着,太子传话,将李非和其父母、也就是大皇子夫妇,还有殷怀和殷莫愁召到殿后。

殿内诸人见皇帝离去,短暂地羡慕了下被单独召见的几人后,便渐渐放开吃酒,场面再度热闹。

殿后,皇帝下了道爆炸性御旨意——

给李非和殷莫愁赐婚。

“啊?”太子满脸不可置信,“莫愁还小啊。”

“是啊,莫愁明年还要随臣去北境大营。”殷怀小声附和。

就这么个女儿,哪个当爹的愿意这么早嫁出去。

“朕又没说马上成婚。”皇帝嗔怪,“太子你怎么回事,不想人家跟咱老华家亲上加亲吗!”

太子是殷怀亲姑姑殷皇后所出,所以这里都是自家人,皇帝说话收敛起霸气,流露出亲人间的自然。

“当然想。”太子弱弱,“但莫愁以后不是要继承殷家嘛。”

“这有什么,到时就公开身份,谁说将军不能是女人!”

“可是……”

“陛下……”

太子和殷怀不可置信。

君王一言,震惊四座,皇帝又转为柔和道:“莫愁必然嫁入皇家,不嫁给李非嫁给谁?难道嫁给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家当儿媳妇吗?”这口气俨然像民间掌握着偌大家业,儿子却个个败家的老父亲。

“不不不,儿臣不是这意思。”

那几个哥哥都还在流放呢,莫愁怎么可以嫁入他们家。太子刚刚被立为储君,人微言轻,连番被驳,只好噤声。

太子不吱声,殷怀也不敢反对,悄悄看女儿。

殷莫愁若有所思。她心性早熟,又从小接受军事训练,遵守军人服从的天职。军令尚且大如山,何况皇命大如天,皇帝让她嫁给个傻子她都只能服从。

她偷偷观察过李非,从刚才和她同时发现刺客来看,这个大皇孙还挺聪明,身条不错,英俊潇洒,加上来自民间,言行谦逊,并没有那些王公贵族的恶习。殷莫愁自己在军中和将士们打成一片,武人都是务实派,因想:既然注定嫁入皇家,李非至少不是太差的结果。而且皇帝也说了,三五年后成婚都不是问题,尊重殷怀想把女儿多留几年在身边的意愿。

讲求实用至上的殷少帅这么两害相较取其轻地想了片刻,竟很快说服了自己接受李非。福至心灵,她闻到李非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缕淡淡的檀香,转头,用研究即将占领敌人城池的表情打探未来夫婿。

而李非竟也用探究生意伙伴的眼神偷偷打量她!

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骤然相撞,同时撤回。

李非的父亲大皇子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还有点消化不良,李非慢慢靠近父亲,和他站一起。倒是江湖侠女出身的大皇妃表现兴奋,爽快地朝殷怀拱拱手:“犬子见识鄙陋,以后要蒙殷将军多多教诲。”

殷怀是个儒将,温和回礼:“哪里哪里,小女鲁莽,往后还请王爷王妃多多包涵。”

眼看要踏入婚姻坟墓,李非望向父亲,小声喊:“爹,你快说啊。”

大皇子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这么抗拒结婚,硬着头皮说:“父皇一片好意为我们和殷家结亲,实在抬举非儿,但儿臣想,以后我们也不会常住京城,总不能让殷家少帅跟着我们到处做买卖。”

李非:“!!!”

这就对了,爹好棒!

王妃立刻飞了个眼刀过来:“你想儿子跟你一辈子做破买卖啊?”

好男儿是不该整天钻铜眼里。

大皇子被媳妇儿说动,反水了:“仔细一想,让非儿跟随莫愁到各地军营见识也不是不行。”

李非:……爹你倒是有没有原则啊!

皇帝喜色:“那好,既然大家都不反对这门亲事,那成婚日子你们议议……”

李非:“我反对!”

皇帝:“……?”

太子、殷怀、殷莫愁:这小子胆子忒肥。

大皇子夫妇:兔崽子又要胡说八道什么。

李非虽生长在民间,也知皇命不可违的道理,不可能凭借宠爱让皇帝轻易收回圣命,他必须要想个合理的理由,急中生智地道:“今天我第一次听说将军也可以是女人,皇爷爷心胸豪气令我辈望洋兴叹。我想起皇爷爷年轻时也不信命,曾说过命由己造这句话。”

“谁告诉你命由己造?”

“奶奶。”

皇帝心头一窒,面露缅怀之色:“你奶奶还如何说我?”

李非:“……”

伊人已逝,李非脑中瞬间构思了一千字感人肺腑的文章,什么君恩不望生死两茫,什么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以安慰眼前思念旧爱的老人。但大皇子正认真盯着他,给李非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瞎编奶奶遗言。他咳了声,郑重说:“奶奶常教我,作为您的孙子,也要学您一样,不要信命,不能将命运交到任何人手里,亲爹也不行。”

皇帝眼眶一红。

所有人:“?”

大皇子:“……”

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发言!你咋不索性说“爹要害我”呢!

李非:“我还年轻,以后如与殷少帅有缘,自会相遇,皇爷爷,现在就让我们各自造自己的命运吧。不必替我忧心,我将学皇爷爷年轻时,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说罢恰到好处地挺起胸膛。

皇帝怜爱地看着大孙子道:“你真像你奶奶,和她一样懂朕。”

所有人:“?”

这爷孙俩叛逆的思想都好危险!

皇帝也不好直接收回成命,问殷怀,殷怀连忙从善如流地说“年轻人该多历练”之类的场面话。皇帝又担心人家姑娘有想法,问殷莫愁。

所有人目光都汇集到殷莫愁身上,按理说她现在最尴尬,什么命运不命运、注定不注定的,还不都是李非一张嘴,放在民间,这都接近于退婚了,女方多少会表现凄然。

哪知殷莫愁耸耸肩:“臣无所谓。”

众人舒了口气。

皇帝想起了李非的奶奶,相思病犯,起驾回宫歇息去了。

大家分头出含元殿。

婚事取消,各人心情不一。太子疼爱侄女,殷怀舍不得女儿,俩表兄弟窃喜对望,心头如落大石。殷莫愁确实没觉得怎样,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她都应对自如,何况区区一桩婚事,取消就取消了呗。她一步步往当世名将的道路走,正学着修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李非一家三口这边就没这么平静。

王妃用那练武的巴掌朝李非后脑勺大力刮过:“你是傻还是怎么地,那么好的媳妇,你怎么就不要呢!”也不管儿子被刮的一个趔趄,王妃难过地捂胸口,“我太喜欢这姑娘了,莫愁就像以前的我,哦不,她比我们这些江湖儿女更出色,她是保家卫国的将军。”

大皇子叹气:“是啊,和殷莫愁成亲,是我们高攀人家。”说罢看了眼只会嘴炮的儿子,嫌弃都写在脸上。

李非自尊心大受打击,哼道:“我要找贤良淑德的女子,举案齐眉,才不要这种整天打打杀杀的男人婆。”

大皇子:“?”

小伙子你今天是活腻了啊?

果然王妃的神情就变了。

“说谁男人婆?”话音刚落,王妃眼中立时爆出怒意。

“小心!”大皇子惊呼,伸手去推李非。

砰——李非身旁的廊柱受王妃一拳打击,瞬间震了震,李非惊魂未定,廊柱上已出现一个洞,王妃这拳竟然入木三分,而廊柱本身并无丝毫破裂迹象。

这得是何等运握自如的内力?!

李非颤声:“娘、娘饶命,我瞎说的。”

大皇子悄悄拉了下媳妇儿的衣角,用眼神示意:身后有人!

王妃:?

大皇子挤眼睛:是莫愁!

只有女大侠才懂女将军,殷莫愁长了一双不怒自威的大眼睛,刚才她收回目光的瞬间,那不经意间都刻着处事泰然、无悲无喜,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英雄,将来定能成就功业!

所以殷莫愁怎会因为李非的拒绝而伤心,她早将儿女情长这种小事抛诸脑后了。

想至此,王妃愈发怒儿不争、错失良机,因气从中来,揍得李非惨叫连连。

砰、砰砰——响声震耳欲聋。原来宫廷宴会进入尾声,放起了烟花,一朵朵的在空中绽开,形态万千,旋转即逝,绚烂多彩。

“好漂亮!”

王妃踢开怂儿子,停步倚廊,仰头观看,大皇子过去揽住妻子的肩膀,王妃很自然地靠在丈夫怀里。

李非:“……”

不必这样秀恩爱吧?

李非苦笑,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原来殷莫愁也在观看烟花,因隔得太远,看不见她什么表情。只见她站得笔直,负手而立,从眉骨到下颌,侧脸的线条凌厉而美丽。

她一定在思考事情。

他懵懂地看她,看得出了许久的神。

萧瑟的风中,她孤身一人,流露出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倨傲。

万里无云的明月夜。盛大的烟花,升至最高处,然后向周围爆开,如点点星光坠落,继而渐渐黯淡消散,然而旧的烟花尚未全完,新的一拨又接踵而至。

耀眼明亮,又极为短暂。

多么残酷,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殷莫愁似乎感受到李非的目光,转头看他,但李非这时已回过头去看烟花表演。

谁也不知道他们未来会发生什么,这时的彼此就像天上交替升起的烟花,五光十色、盛大绚烂,在重叠的那刹,又将顷刻各在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