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安燕顿了顿,进一步说道:“文殊代表的是天,维摩诘代表的是人,而阎王代表的就是地。人只要明心见性,参透了佛法,拥有了一颗慈悲心,就能永登极乐、得道成佛。维摩诘居士便是这样的典范,实现了从人到神的跨越。相反,如果不知进退、不怀慈悲、不做善事,只作恶多端,便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所以这幅画,讲了人成佛之道,也揭示了人入地狱之路。天地人三者的关系可以转化,而转化的关键,全凭一颗人心!其实,这三者的关系,或者说阎立本想要表达的意思,说白了就两个字:轮回。”
“文殊和维摩诘辩的也是轮回!”阎安燕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
“轮回……”我缓缓起身,走到那幅经变画前,再次观赏起来。
有了阎安燕这番另类独特的诠释,我发现自己再观赏这幅画的时候,竟然有了不同的心境和领悟,对这幅画的理解,也更深入了一步。
“轮回……轮回……”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眼前竟幻化出人的影子,他穷凶极恶、无恶不作,忽然往下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便出现了飘忽的鬼影;后来他吃斋念佛、乐善好施,又一步登天,坐化成了笼罩在金色光晕中的神佛……
我内心一颤,猛然睁开眼睛,画依然还是画,而阎安燕已经悄然来到了我的身旁,睁着大大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我。
“我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些东西。”我兴奋地说道。
220窟东壁、北壁、南壁、甬道里的壁画画面,此时如一颗颗漂浮在我眼前的流星,它们缓缓地从我眼前划过,串成了一条泛着银色光晕的线……
“是吗?如果我这幅画能让你有所体悟,那可真是我的造化。恭喜。”阎安燕一脸微笑地说道。
“莫高窟里的维摩诘经变画有那么多,是否表达的都是这个意思?”我好奇地追问道。
“哟,还会举一反三了啊。可惜,并非如此!其他窟里的帝王,还真就是帝王,只有这220窟的帝王,才是阴曹地府里的帝王。”阎安燕笑道。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阎立本大师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流传甚广的佛家经典场面。”
阎安燕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幅画想要表达的主题,至于老阎为什么要这么画,参悟了那么久,我还真无从知晓。这也是正是我把临摹的这幅画挂在客厅里,抬头就能看到的原因。时时处处都能瞄上一眼,说不定哪天灵感乍现,就顿悟了呢。”
“也许,我已经顿悟。”
“你知道了?快,说来听听。”
“这幅画不能孤立地只看这幅画,而要把它放到220窟里去看!”
“挂在这里看,和放在窟里看,唯一的区别就是光线、材质,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因素,我想不到能有什么重大影响。”
“我说的不是你临摹的这幅,而是现在在洞壁上那幅壁画!”
“220窟我已经偷偷到访过很多次了,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许,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我的了。”我仿佛找到了症结所在,郑重地说道。
阎安燕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了愈加浓烈的欣赏和信任。
我是第一次被一个美女在如此近的距离怼脸看,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就像着火了一样,是那种要燃烧十天半个月的森林大火,根本无法立刻扑灭。
最后,还是阎安燕在我耳畔的轻语搭救了我,让我不至于烈火焚身:“那我等着你。”
她说完这话,好像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本身所带来的歧义,自己立刻也脸红了。
硕大的客厅里,本欢畅流动的空气也刹那间凝固了,我们都呆呆站着,盯着对方。
“我……我该走了。”我低下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行,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来找我。”阎安燕说完,从茶几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地址,扔给我。
“你们这儿可不好进。”我拿着纸看了看,轻声嘟囔道。
“这上面写的,是另一个地址,平时上课的时候,我会住在那边。这里只是周末、假期或者需要闭关的时候才来。毕竟,出现在这里,总是会招惹一些怪异的目光。”阎安燕笑道。
“你年轻靓丽,在所有人眼里,怎么可能自己买得起这里的豪宅?目光中的含义肯定不是友好,大部分都是诋毁吧,不必在意。”我在心里想着,却说不出口来安慰。
其实,如此特立独行、聪慧过人的阎安燕,也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
我打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阎安燕并没有出门送我,对于一个隐姓埋名的人来说,露面越少,就越安全。
我一出门,抬眼就看见了奔驰车旁的叶真。
此时的他,早已顾不上隐蔽自己,而是在车旁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见我出来,他赶紧迎了上来,然后看了看别墅紧闭的大门,关切地问道:“你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了,我还以为你被别墅里的伏兵擒了去呢。我刚刚才打定主意,再过二十分钟你不出来,我就冲进去救你。”
我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什么伏兵啊,不至于。屋里就阎老师一个人。”
叶真脸上关切的神色立马就被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代替:“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多小时?谈的什么啊,恋爱吗?”
我狠狠地锤了他一拳:“滚。”
“说正事,有什么收获?”叶真嬉皮笑脸地一边说,一边和我一起朝着车停的地方走去。
“上车再说。”
曾晓娇一直坐在车里没动,见我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要是你不姓翟,别说一个小时,一分钟你都待不下去。”
我没说话,只是朝她笑了笑。
“为什么?”叶真问道。
曾晓娇也没有说话。
“开车,回去。”我系好安全带,冲叶真说道。
“别着急回去,今晚我们就在外面吃。你们难得来趟北京,我得尽地主之谊。晓娇,晚上你想吃什么?烤鸭还是涮羊肉?”
“随便。”曾晓娇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呢,小翟。”
“别顾着吃了,得回去。”我在“回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现在就是往回走呢。”叶真发动了汽车,奔驰车徐徐向前驶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离的别墅,窗户上反射的夕阳光辉弥漫在眼眶里,无比柔和。
“也许,她也在窗旁静静地看着我吧。”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竟生出了些温暖而眷恋的感觉。
我依依不舍地转过头来,看着前方,不容辩驳地说道:“不是回你家,而是回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