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谭老的命令,几个村民便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眼中还噙满了泪水。
他们拽着手指粗细的麻绳,麻利地把我死死地捆了起来。
我不断挣扎,他们却勒得越紧,估计把满腔的怒火都融进了这根麻绳里,让它来代替他们惩罚我。
绑完之后,不知是谁从背后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我立刻倒在了废墟上,满脸满嘴的尘土。
我愤怒地想要爬起来,却被人一脚踩住了半边脸,另一半脸则紧贴在泥块上。
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便大声叫骂起来。
不过,我骂得越凶,那人踩得也越狠,把我的半个头都快踩进泥块中了。
我看到曾晓娇也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但她没有一丝反抗,麻木地让人在她身上捆绑、摸索,然后,她也被人踹在了地上,只不过,她没有发出一声叫唤,所以也没人踩着她,但她的头也侧躺在泥块上。
我只得停止了叫骂,那人便停止了对我的粗暴踩踏,但他却狠狠地吐了我一口唾沫。
我顾不得自己,看着曾晓娇那张木然又鲜血淋漓的脸,大叫道:“姓谭的,你赶紧叫人给她包扎一下,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我看不见谭老的脸,但能看见他火光中的阴影就投射在我眼前。
“我们昙花镇的人,恩怨分明。你的恩,已经在我们面前变成了一堆废墟,没有了!从此,只有恨!还有一个人呢,他在哪里?”谭老的声音传来,说不出的冰冷可怖。
我已经完全不能把之前那个和颜悦色的老头儿和现在宛如催命的魔鬼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原始的人性?原始的感情只能以更为原始的恩怨作为依托?太功利了!很多人表现出的质朴,是因为你没有触犯到他的利益,当你真正触及到对方的利益,哪怕是无意而为,都会引动对方的戒心、杀心,引来疯狂的反击。”我在心里极度不齿这种以现实功利为内核的恩怨分明。
“你们吃斋念佛,就是这种修为?修来的不是佛心,而是狠心呐!难怪佛祖不会保佑你们,一次次选择自我毁灭!当年,它在云间显出真身,并不是为你们的虔诚而感动,而是为你们的凶恶、不知慈悲、不懂怜悯而冷眼相视!佛祖要是真的眷顾你们,会只现身一次?一次之后,再也未有过,那是遗弃你们!你们这是神弃之地!”我大声叫骂道。
我骂完后,大殿竟然陷入了死一半的寂静,但很快,更大的声浪便劈头盖脸地袭来。
那震耳欲聋的声浪只有三个字:“杀了他!”
我笑了,他们终于撕下了文明友善的伪装。
我也绝望了,他们看来是真的动了杀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大殿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如一缕清风吹灭了熊熊燃起的杀戮烈火。
“大师!就是这些外乡人,毁了我们的大日如来!”
“主持!你可要给我们讨回公道啊!”
“大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不可轻饶,更不能轻放!”
人们义愤填膺、群情激奋地围拢在了空印身边,七嘴八舌地说道。
空印看了一眼已成废墟的如来神台,微闭双目,神态安详得看不清喜怒哀乐。
我见空印出现,心中一阵欢喜和庆幸:“空印大师是得道高僧,总不可能对我痛下杀手吧。”
只见谭老走了过去,在空印耳旁轻轻说着什么。
空印突然双目圆睁,怔怔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又紧闭起双眼,脸上似有痛苦之色。
良久,他缓缓走了过来。
他没有选择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而是慢慢躬下身子,蹲在我身旁,问道:“小翟,这是你干的?”
我点点头。
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解和惋惜:“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亲手复活了它,为什么又要以这种灰飞烟灭的方式毁灭它?”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空印的这句话,只得沉默不语。
空印再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总是劝人放下屠刀,放下生死,放下恩怨!但尘世之间,生死轮回、恩怨常在,有因必有果。佛祖不判世间事,这佛堂之上,也不许有杀戮!”
空印说完,回头再次看了我和曾晓娇一眼,又凝望了如来废墟片刻,飘然而去。
我心中大喜:“空印大师这番话,就是我们救命的神谕啊。”
“谢谢空印大师!”我冲着空印的背影高声喊道。
但他头也没回,却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大殿门外。
大殿里的众人见空印离去,便一拥而上,把我和曾晓娇从地上拉了起来,推着我们出门。
“你们干什么?没听到空印大师的话吗?赶紧给我们松绑!大师说了,不许有杀戮!你们听不见吗?”我大声吼道。
“我们都听见了!”谭老笑着走了过来,认真打量了一下我,然后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空印大师说的这不许有杀戮,前面还有一句话,叫佛堂之上!出了这佛堂,不就可以惩罚你的罪行了吗?”
“原来是这样!空印那番话,并非想要救我,而是让村民们将我带出这佛显寺,任凭处置!”
我终于看透了佛显寺打着全镇信佛的幌子,借着佛祖的慈悲和荣光,行着这苟且之事的虚伪面容。
“哼。”我冷笑了一声,看着远处空印模糊瘦小的背影,之前这位高僧在我心中所树立的高大形象,如眼前的佛祖一般,轰然坍塌了下来。
“怎么只有两个人?还有两个同伙呢?”人群中,有人叫道。
谭老立刻看着我俩,问道:“那个老头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呢?”
“问你话呢?那个老头儿不是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吗?”另一个村民走上来,扯住曾晓娇的头发,恶狠狠地问道。
一听到那人嘴里蹦出的“老头”两个字,曾晓娇本已黯淡的眼睛中立刻闪过一丝凌冽的光。
我都没清楚曾晓娇是怎么出手的,就见那村民已经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然后才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看来,曾晓娇已经恢复了神智,手被捆住,但脚下的功夫不受影响。
见一个村民倒地哀嚎,大殿里所有的人立刻冲了上来,眼看就要把曾晓娇撕碎。
我连忙吼道:“那个老人,已经去世了!就埋在那片废墟之下!”
谭老举起一只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谭老缓缓走上去,看到了蔡从章那只惨白的手。
“自作自受……”他摇摇头,轻轻说了一句。
就是这句话,点燃了曾晓娇心中的怒火,她发疯似的想要冲到谭老的身边,却被身旁众多的村民眼疾手快地按倒在地。
“没想到,这位到这儿以来一直一言不发的小姐,竟如此刚烈。”谭老笑道。
“还有一个人呢?”谭老厉声问道。
“我在这儿呢!”
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从大殿后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