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壁画!
它已经和泥塑高台完全融为了一体!
不知道是谁将它镶嵌进了泥台的台面上!
“一定是爷爷的杰作!”
我屏住呼吸,认真查看这块壁画。
它的大小和之前我们找到的所有壁画残片一样,完全符合17*17古棋盘划分出来的棋格大小。
它的边缘已经和泥台台面完全融合,看不出一丝缝隙,充分运用了高超的修复上墙工艺,只不过,这次它是平躺在台面上的。
我已经在如来身上的“卍”字符和开口小门上见识了爷爷的技艺,所以这会儿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惊讶了。
“把它镶嵌在泥台之上,一是为了保护壁画,第二个重要的原因,恐怕只有我们翟家后人才能将它无损地揭取下来吧。”我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虽然壁画的边缘已经和泥土台面模糊不清,但画面的界线却已异常分明。
“看来,父亲也找到了如来佛祖这肚里的乾坤,还夹带了一点儿自己的私货!”我嘴角一扬,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和如来身上的金身一样,父亲用酸性颜料对这块壁画进行了重新上色,所以眼前的壁画残片,比之前所有的残片,甚至是现存61窟洞壁上的壁画,颜色来得更加鲜艳。
“还是经过岁月洗礼、历史打磨后的颜色更自然更庄重,更能打动人心啊。”我看着眼前“簇新”的、已经不辨年代的壁画,皱了皱眉头,在心里想道。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正想出去提一桶草木灰水进来,泼洒在壁画上,为壁画卸去伪装,让它重新焕发出旧日黯淡却真实的光芒,可转念一想,父亲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不明就里的人一看到这艳丽得有些媚俗的颜色,绝对不会想到这真的就是一块千年之前的敦煌壁画!翟家的独门绝技,连资深专家都能骗过,蔡从章就曾暗地里指出大殿内的如来只是形似而非神似,根本就不会是初唐的真品!看来,粗鄙轻浮的颜色就能遮盖住与生俱来的神韵,想要得到真正的宝石,就得学会看透它或其貌不扬、或张扬浮夸的外衣,而大部分人都会被表象所蒙蔽,真正能够透过表象洞悉本质的人,才能被称为真正的大师吧。而这世上,大师能有多少?大师越少,壁画就越安全!”我立刻就领悟了父亲这招“真作假时假亦真”的高明手段。
“父亲是怎样做到数十年如一日地收敛住了自己灼灼其华的内里,而表现得默默无闻,只将平凡得甚至有些窝囊的形象显露在外的?明明是大国工匠的水准,却只愿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这需要多么超凡的忍耐力和意志力!连朝夕相处的母亲都被他骗过去了,最终选择了离开他。”我虽在心里叹息父亲的可惜,却又心生一种更加强烈的崇拜。
不过,我的思绪放飞片刻后,立刻又飞了回来,降落在眼前的这块壁画残片上。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把壁画揭取下来带走,还是让它继续留在这里?”这才是我应该立即解决的难题。
想到这里,我收住神志,将手电筒的光柱射向别处,这才凑近壁画,借着余光仔细观赏起来。
看了好久,我才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看了半天,果然还是看不出这块壁画残片应该安放在《五台山图》的哪一部位?莫非还是只能借助‘藏圣局’才能确定?”
“可是,之前发现的壁画残片在‘藏圣局’中的位置还好辨认,因为都是在同一间寺庙里同时找到的两块,正好安放进‘藏圣局’里黑子围成的紧密相连的相邻两格棋盘中。可是将法华寺的两块壁画残片放进去后,已经用尽了棋盘上黑子围成的所有相邻两格,剩下的只有一格!这些自成一体的单独小格零散地分布在棋盘上的各处,那眼前这块壁画应该放进哪块小格才是正确的呢?”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又全部断掉,发现新的壁画残片的喜悦仅仅维持了半晌时光。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托腮,在脑子里使劲回忆着当初和王翔下“藏圣局”的每一幕。
“还好我记忆力不错,而且那局棋下完之后,我又反复观看、复盘了好多次,再加上17*17的棋盘能放的棋子本来就不多,所以黑白两色棋子在棋盘上的位置我全部都记清楚了。黑子单独围成的格子,应该有七个,这是不是说明,还应该有七块壁画残片散落在各地,需要归位?”想到这里,我本已晦暗的心情,就像立刻有了一丝光透射了进来,心情顿时明媚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确定眼前这块残片,应该放在棋局中剩下的七个格子里的哪个位置!”
我闭上眼睛,尽力在脑海里浮现出61窟《五台山图》的全景图,然后将17*17的古棋盘与它重合,在棋盘上尝试着安放这块壁画。
半个小时后,我睁开眼睛,放弃了所有努力。
“好像安放在哪儿都行,又好像放在哪儿都不行!”我灰心丧气了。
“要不随便安放一处,计算出新的方位距离后再跑过去看看?”刚想到这个笨办法,我又立刻自我否定掉了,“如果运气不好,最少都要试六次,残片放进棋盘倒是很简单,但真要去现场勘察一番,那就很不简单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
就拿我们跑佛光寺、法华寺包括现在的佛显寺的经历来说,每跑一次,都是一次千里奔袭,是时间、精力和财力的巨大消耗,很有可能还九死一生。
而且,这还是目标十分明确、准确率至少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候,如果一切都不明朗,每一步还需要不断尝试,那六次下来,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人还在不在了!
就算确定了这一块,那后面的几块呢?
如果还按照这种方法去试,难度和工作量根本无法想象。
于是,我放弃了这种努力。
“一定是有什么我还没有发现的规律!”我从地上颓然地爬起来,再次凑近了那块壁画。
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此刻的情景,我一定会遗憾轻易就放过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线索。
我想到了“藏圣局”,却忽略了为什么当时王翔在追捕黑衣人回来后,并没有立刻收走棋盘,反而是等到了第二天才过来取走。
他一定是想让我好好记住这局棋。
只是想让我记住棋局上的棋面吗?
绝不是!
我再次认真看了一会儿壁画后,依然一无所获,而如来体内的空气本就浑浊,这会儿则变得更加稀薄,我明显感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我不得不离开了佛祖的体内。
出来后,我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那扇小门。
一阵机簧运行的“咔嗒”声后,小门严丝合缝地关闭上了,“卍”字符的金属旋钮再次融进了泥塑中,就像在如来身上随意画上的黑褐色的印记。
片刻之后,所有缝隙全部消失,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迷糊的头脑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我从神台上跳了下来,走到大殿的中央,仰头看着如来。
酸碱中和反应已经趋于尾声,大殿寂静无声,虽然听不见强酸与强碱中和时强烈对抗的声响,但我知道,所有的变化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此刻的如来,已经褪去了俏丽、俗气、轻浮的颜色,差不多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庄重、典雅、淡然,让人一见就能感受到那种极具力量的质朴、超脱尘俗的淡然和表面上深藏不露但胸中却有万马齐喑的雄浑气势。
“此刻,如来佛祖的颜色依然鲜艳,但这是洗去浮华后的鲜艳,是妙笔刚刚落下后、颜料未干时的新鲜明媚!这重新展露出的色彩,一定就是当年爷爷画上去的!简直太美了!”我被眼前“崭新”的如来所折服。
“爸爸也太绝了,竟然想到用祖传的秘制颜料重新上色,不仅保护了本初的色彩,还大幅拉近了建筑年代,起到了迷惑心怀不轨的人的作用。”想到父亲,我眼中噙满了泪水。
我看了看时间,还没到夜晚,而我承诺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那剩下的这许多时间,我应该干点什么?
我仰躺在大殿的地面上,看着头顶华丽的藻井,心中涌动起立刻冲出寺庙,将蔡从章拉进大殿,拉进如来的身体中,让他看看那幅壁画的冲动。
“也许,他能想出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