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步?”空印听到我的话,即便修为再高,也不禁动容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大雄宝殿内的如来金身,是一件未完成的作品?”
我微笑着说道:“主持,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见证奇迹。”
空印半信半疑地走开了,去安排关闭大殿和准备材料的相关事宜。
看着他缓缓踱步向前的背影,我都能揣摩到他此刻内心的想法:几桶清水就能重镀佛祖金身?连一点儿颜料都不用?是不是太儿戏了!而我竟然还走火入魔般地答应了这小子的请求,今天我是怎么了?
谭老原本要和空印道别,离开佛显寺,现在见我要重塑佛祖金身,立马索性不走了。
毕竟,这对他来说,对整个昙花镇的人民来说,绝对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作为一镇之长,有责任在这里监工。
“你要几天时间?”谭老目送着空印的背影消失在大殿的转角处,扭头问我。
“明天这个时候,如来将重现荣光。”我郑重其事地说道。
谭老瞪大了眼睛:“明天?一天多的时间,你就能完成如此繁琐而巨大的工程?你父亲当年……”
谭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认真打量了一下我,才接着说道:“你父亲当年比你现在还要年长些,经验更为丰富,连他都用了十天时间。你一个毛头小伙……是不是别太苛求自己?”
我知道谭老是出于好意,其实更重要的一层意思,是他担心如来会毁在我手里。
我在心里笑道:“要不是我另有目的,一个小时之后,就能让你们见识奇迹!”
“谭老放心,我自有分寸,请您老相信我。”我真诚地看着谭老的眼睛说道。
谭老见我信心满满,也只好叹了口气:“行吧,既然空印主持已经答应让你试试,我也就不再多言。现在还有时间,如若你觉得不妥,又不好意思告诉空印,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转达。”
我点点头,说:“谢谢谭老。放心吧,这事我不会搞砸的,毕竟,佛显寺是镇里的精神家园,而这如来,恐怕是我爷爷和父亲唯一留下的遗作!”
“那你好好准备吧。”看得出来,谭老被我的话打动了。
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
我去寺里的厨房打了几桶清水,又顺带从炉灶的底下抓了几把草木灰,偷偷用纸包好,塞进我的衣兜里。
“去吧。”过了好一会儿,空印才走了过来,看见已经等在大殿外面的我,微微颔首道。
正从大殿里向外涌出的人群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满脸惊诧地盯着我和我身旁的几桶清水。
每个人的眼里同时泛起了一种光,这种光从我从业以来就不停地遇到过,很熟悉,那是质疑的目光。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大殿的正门口,接受着人们猜疑甚至是厌恶的打量,但我始终目不斜视,坚定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盯着端坐在莲花台上法相庄严但色彩跳脱的如来身上。
“明天,你们将视我为圣!”我心中顿时有个声音在不屈地呐喊。
我躬下身子,缓缓提起身旁的水桶,举步向前。
“小翟,你这唱的是哪出啊?”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炸响。
随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笑了,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叶真风风火火地冲到我身旁,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水桶,然后咬咬牙,把手伸进刺骨的水里搅了搅,然后放在鼻前仔细闻了闻,诧异地问道:“清水?”
“狗鼻子不错,判断正确。”我笑道。
叶真瞪了我一眼:“你这是要干什么?给佛祖搓澡?”
“搓你!”我笑骂道。
“哦,搓泥。看不出来啊,你还深藏不露,竟有这等功夫和雅兴?”叶真也笑了。
“小翟,你这是干嘛?”蔡从章也走了进来,笑着问道。
“给如来重塑金身!”
蔡从章脸上的惊讶不比空印的少:“就……用这几桶清水?”
我微笑着点点头。
“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常识极限啊!”蔡从章愣了一会儿,才露出了笑容,“不过,在你身上,好像常常都有这种颠覆常识、惊为天人的操作。那我们就在此拭目以待。”
蔡从章说完,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努力地想从他的眼里觉察出一丝质疑,可惜,并没有。
转瞬之间,他的眼里就充满了极其真诚的信任。
这种信任让我感动,也让我立刻热血沸腾。
“士为知己者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闪现出的,竟然是这句话。
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在他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时候,给他以充分的信任。
这难能可贵的信任,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是垂死之人唯一的依靠,救他出海,同时也就收获了他全部的信任。
蔡从章深谙其道。
他没有质疑,也没有问我究竟该如何去做,很多时候,信任地放手,其实就能轻易地得手。
我点了点头,朝着大雄宝殿走去。
我知道,身后有万千道不同含义的目光。
人群并未散去,很多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们心中的希望、寄托,最神圣的大日如来,会在眼前这人的手里变成何种模样?
是陨落还是升华?
他们心中肯定还有一种最朴素最原始的执念:只要这人毁了我们心中的神,那我们就毁了他!
所以,我每向前迈出一步,心中就会多一些顾虑。
“我会不会猜错了?领会错了父亲的意图?”
“在昙花镇众人的太岁头上动土,是不是太冒险了?动土失败后,他们会不会立刻向我动手?”
“万一这如来身上,并没有我想找的东西呢?”
我步步惊心地走进大殿,看门的和尚在我身后缓缓关上了大门。
随着嘶哑的、犹如在心尖来回磨砺的“吱呀”几声,大殿内隔绝了外面的光线,立刻陷入黑暗中。
我把水桶放在地上,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朦胧的、犹如庞然大物般的如来身影,在心里祈祷:“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眼前我这个搓澡工!”